段朝旭和窦三垚坐在廊下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听着窦三垚说起周暮染小时候让这长宁城也不得安宁的事，脸上也露出了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调皮捣蛋的时候，如此肆意的活过真好啊。

天色渐暗了，孙媌端着煮好的饭菜从厨房里出来，摆在了桌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招呼他们，“快过来吃饭了。”

“来啦。”窦三垚积极起身，把手往身上的衣服上一擦，走到里面看了看菜色。一道鲜美的清蒸鱼，白白的鱼肉上撒了翠绿的葱丝，一道青翠脆爽的拌蒲瓜丝、一道鲜莲子排骨汤，色香味俱全。

“真好。”窦三垚不客气的拿了碗先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赞道，“果然鲜美。孙大娘，你要是去开个酒铺，生意肯定红火。”

孙媌瞟了他一眼，并不想理他，舀了半碗汤，又盛了一碗米饭放到一旁，段朝旭洗了手进来刚好坐下吃饭，孙媌也坐下，喝了一口汤，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段朝旭道，“昨夜你未归，有人来了我们院里，在你房里好一番翻找。”

“嗯？”段朝旭夹菜的手顿住。

孙媌很是不在乎的道，“一身夜行衣，像是个坏人，我也不好吓着人，就没出面。我看了，没有拿走什么东西，也没偷你银子。”

段朝旭有些无语，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才说。连忙放下碗筷回了房间，房里的东西摆放都还在原地，他一一检查了一下，确实没有丢，只是什么人会无缘无故的来他这里，又是要找什么东西？

回到饭厅里，段朝旭重新端起碗，窦三垚看了下他，“怎么样？”

段朝旭摇了摇头，问孙媌，“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吗？”

孙媌想了想，“蒙着脸，没看到。他出了门后我也没跟着，不知道是谁。”

“想来没什么事，好好吃饭吧。”段朝旭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嗯，鱼很好吃。”

“周姑娘今日又没有过来。”孙媌叹了口气，“她是不是不喜欢我煮的菜了。”想起这个她就有些惆怅，见不到袅袅婷婷的周姑娘，总是看到这个两个道师实在是没趣得很。

“昨晚捉鱼妖，她应该是累了。”段朝旭不由得看向旁边空着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她喜欢坐的，所以不管她来不来，总是留着的。

孙媌忙关切道，“伤着了吗？”

“没有。”段朝旭想了想，“我最近在炼化的妖丹快好了，之后拿给她，妖丹灵气纯粹，对她应该有好处。”

吃完饭，段朝旭一如的梳洗看书，直到睡觉的时辰到了方上床休息。躺在床上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索性起身点了灯看起了书，心绪浮动，看了没几页就看着窗外的树影发呆。他来到长宁城之后，除了长渊书院的同窗，熟悉的就只有窦三垚一个人，孙媌是妖，少将军是鬼魂，自也不会来翻他的东西。

周将军已经知道少将军的存在，自然也没有必要来他这里找东西，想来想去竟无其他嫌疑了。莫非，还有人知晓了少将军的事？毕竟那一日澄西湖畔那么多人，要是有人认出了少将军，认为他别有神秘，前来探查倒是最大的可能。

也许查一查那副仙人图能得到答案，可惜他在这长宁城里无力可借，赤手空拳又如何在这盘根错杂的地方里寻找到一条他可以走的路呢？

身后传来一点响动，段朝旭回头看了下，是放在书箱上的锁妖壶。手掌大的锁妖壶，收过许多妖，有善有恶，有生有死，到如今，里面还有一只魅妖。

妖。

段朝旭轻握住了拳头，妖者善变，游离于世，化身入红尘，祸乱人心，妖之所能，凡人难及，若他控制妖为自己所用，也许能够劈开一条不同的路。

可是，不可以。他寒窗苦读多年，历经风霜，所求的就是远离这些妖，远离这些道，又怎能放弃即将安稳的人生陷入那生死渺茫的境地。

若是来者不善，那他日再论吧。

段朝旭起身，拿起一张符咒贴在了锁妖壶上，锁妖壶安静了下来，段朝旭吹灭灯火，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在茫茫夜色里，听着时断时续的蛙叫虫鸣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名府谢家大房府邸南院，一池荷花开，不时蛙声唱破寂寥夜色，书房里，两盏烛光明亮，谢邵安提着画笔站在书桌前专心描绘着画像，一笔一画勾勒出他心底的印记，他浅蓝色衣衫沾到了颜料，在灯光下像是绣了朵绽开的莲。

好一会，他终于放下了画笔，画中人青衫玉冠，身姿缥缈，凌波踏浪，赫然就是周暮染的模样。她果然在，即使昨夜相隔甚远，即使夜色朦胧，可她的模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即使过了五年，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光芒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曾逊色一分。

派人跟着那段朝旭果然没错，段朝旭看得到她，而她经常就在段朝旭的身边，这个除妖师确实有几分的本事。可惜自己凡夫俗子，若非借住外物又借天时地利就不能看到她。

只叹，纵然知道她在，他却无立场去一问，周暮染，你既然魂魄尚在，若是知道我在找你，可愿梦中见我一回？若我掀起这澄西湖仙人风浪，你可会前来问我意欲何为？

天气很热，画像很快就干了，谢邵安将画像卷了起来，唤了人进来，将画像拿去外面装裱。刚洗完手，下人就通报谢邵琪过来了，谢邵琪耷拉着肩膀，脸上带着些郁色，无精打采的朝谢邵安行了礼，“三哥。”

“这么晚过来，这是怎么了？”

谢邵琪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也没什么，就是来你这里躲躲。三哥，最近我娘已经在物色名门闺秀，说要给我定亲事。”他才十八岁啊，功名未就，学业未成，竟然就想着给他定亲了。

谢邵安有些愉快的轻笑了下，“早日成家也好。”

谢邵琪委屈的看着幸灾乐祸的谢邵安，丝毫没有在外面的清冷自持的模样，“三哥自己倒是逍遥自在，就忍心看我身入苦海吗？”

“你觉得那位段朝旭如何？”

谢邵琪认真想了想，“不卑不亢，有才好学，算是个才子吧。”

“你帮我个忙，我就帮你。”

“段朝旭？”

“既然是个不错的人，那就多往来些，毕竟以后也是同朝为官。”

谢邵琪点了下头，他也不讨厌这个段朝旭，“三哥是想从他身上知道关于周少将军的事？”当年他年纪虽小，可他见过三哥得知了周少将军死讯后那丢了魂似的模样，三哥看着冷淡，其实他一直都很在意关于周暮染的事。

谢邵安没有否认，“是。”

“好，我帮三哥。”谢邵琪应下了，三哥将自己放逐了五年了，若三哥能够早些放下周暮染，也许他就会愿意留在长宁城了。看着谢邵安脱下沾了颜料的外袍，露出里面银白的长衫，三哥还是那个宛若皎月的翩翩公子，“三哥，你在云锦州这么多年，那里可有才貌双全的闺秀？”

“你想娶那边的小姐？”谢邵安将外袍搭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都没有看上的吗？”

谢邵安瞟了他一眼，“你也要关心三哥的婚事？”

谢邵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随口问问，世间啊，能配得上我三哥的名门闺秀还没出生呢。”

窗外一阵清风吹了进来，谢邵安看向了窗外，夜慢慢的深了，“夜色很好。”昨夜的夜色更好，因为夜空之下，有她。

霁月院里，周暮染坐在秋千上轻荡着，月华洒落，落在她的身上，可惜月华再美，也照不出她的影子。一生二十载，也曾轰轰烈烈自在随性，也曾挥洒热血冲锋陷阵，也曾繁花似锦看尽春华，也曾见那琉璃碎尽彩云散。

应无怨，应无憾，可到如今，孤魂游离又是为了什么？无明道长曾言：生非生，死非死，归魂白骨，死亦复生，难道自己这个死了多年的人，还有一日可以再活过来重返人间吗？

死人复活，如此有悖天命的事，又该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也许，从遇见段朝旭的那一日开始，因着她死去而停止的一切，已经又开始转动了。

是啊，一切已经开始转动了。

周暮染身形一散，出现在了周府外院墙上，又继续随着心念继续远去，飘然的来到了远处的大街上，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街上没有了行人，唯有打更巡夜的偶尔经过。

她已经离段朝旭很远了，却没有被限制，看来她可以离他更远些了。她来到了澄西湖畔的山外楼，坐在了楼顶上，看远处天水一色，水波荡漾，此处灵气充郁，也许可以助她修行。

盘腿坐好，周暮染闭上了双眼，敛思静心，天地灵气，月华水光，从四周汇聚而来，围绕着她，慢慢的充盈着她的魂魄。

远处湖中，一艘画舫破开夜色而来，画舫上很是安静，艄头站着一人，玄衣如墨，黑发如瀑散在身后，长身玉立几乎融进了夜色里，他仰头看着山外楼的方向，唇角慢慢的勾起了笑，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