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将夜幕，澄西湖上无一艘画舫，小舟逐渐到了湖中心，连着岸边的熹微灯光也看不见了，只有舟蓬上挂着一盏灯映照周围几丈水面。窦三垚稳住小舟，环视周围静影沉璧，“这一路过来，水面平静得很。”

“太平静就是不正常，波平鱼沉，不是正常景象。”段朝旭取出一张黄符燃尽，双手结印，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住小舟，隐藏住了他们的气息，“今日二十四，月升西方，且等到下半夜看看。”

周暮染坐在艄头，轻晃着双脚，四周一片黑沉沉，风轻轻的吹来，小舟之上，竟是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轻摇了摇头，以前自己待着的时候都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怎么现在倒是感慨了起来？大概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反而觉得孤独了。

从小身边都是良师益友，后来遇上的都是生死之交，直到后来回到这长宁城，席卷而来的阴谋算计，让她站在了风口浪尖，也跌得粉身碎骨丢了性命。

扪心自问，有怨恨吗？刚死的时候应该是有的，只是后来什么怨什么恨，随着时间流逝，也就都消失了。那为何自己还在呢？这缥缈鬼身，这残魂散魄，似乎还挣不开那命运的枷锁。

夜渐深，月亮从西边升起，泠泠月光洒在了湖面，湖水轻漾，粼粼波光，水气蒸腾，湖上慢慢的弥漫起薄雾，小舟也笼罩在了雾中，灯光也被水雾遮掩住。

湖底深处水浪涌动，在小舟远处，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鱼妖仰头望月，吸取月光精华，咕噜咕噜的吐着水，水面也泛起了风浪。水底之下，一道附着了符咒的乾坤渔网往着鱼妖网去，周暮染飘浮在半空，手拘着阴风凝聚的绳索，一点点的收拢渔网。

鱼妖很快察觉到了水流的异样，不及沉入水中，周暮染猛然收网，瞬间将鱼妖笼入网中，鱼妖摆尾欲冲破渔网，掀起水浪涛天，段朝旭手持斩邪剑踏水凌波，挥剑画下一道雷咒，雷对着鱼妖当头劈下，将它击落入水中。

湖面翻起浪涛，窦三垚努力的稳住在浪涛里宛如一片落叶的小舟，这茫茫湖泊，这小舟要是翻了，他可游不回去岸上。

周暮染手拉着渔网，被鱼妖拉扯的也沉入了水中，不过水并未束缚住她的自由，反而借助湖水凝聚成更牢不可摧的网将鱼妖困住，第二道雷再次击落，鱼妖嘶鸣，挣不开渔网只往湖底沉入，却被周暮染拉扯住往着水面上拉，只能是不着方向的横冲直撞努力翻滚。

第三道雷劈下，正中鱼妖脑袋，鱼妖被劈得晕晕乎乎，尾巴都扑腾不起来了，好一会翻着肚皮浮出了水面，脑袋焦黑，鱼眼都翻了白。为了安全起见，段朝旭又往鱼妖上丢了几个镇压的符咒，确保鱼妖逃脱不了了，方踏着水落到了小舟上。

虽未入水，身上衣衫也已被水花溅湿，湿哒哒的滴着水，段朝旭抬头一看，周暮染就飘在夜空和水雾之间，月色皎洁，水雾悠悠，她凌空而立，玉冠青衫白袍若谪仙，一如当年那威风凛凛的白袍少将军。

忍不住赞道，“少将军果然威武。”

他声音不大，周围水声遮掩，周暮染没有听到，正拧着衣袍上水的窦三垚听得清楚，与有荣焉的点头，“少将军自然威武。”

周暮染拎着渔网的绳子飘了过来，将绳子丢了过来，“这鱼妖好像修为不怎样。”

窦三垚接过绳子，绑在了小舟上，“这鱼妖都未能化形，顶多就两百年修为。修为虽弱，不过藏在这湖底深处，它要是自己不出来，我们也抓不住。”

“你这渔网倒是备得好。”段朝旭夸了下窦三垚准备的渔网，渔网是根据鱼妖尺寸定制的，又下了符咒，这鱼妖一沾上就像是被火烤一样。

窦三垚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我好歹也是个除妖师。”

周暮染落到了小舟上，天边朦朦的晨曦将至了，“折腾了一夜了，还是先回去吧，你今日不是还要上课。”

段朝旭点了点头，“是要快些回去了。”

“好勒，我来。”窦三垚划着舟，带着鱼妖往着岸边而去。

水面被小舟破开，段朝旭取了书箱里备着的干净衣衫换上，出了船蓬，就看到周暮染坐在舟边看着天边，段朝旭也走过去坐下，“看日出吗？”

周暮染点了点头，“许久没见过澄西湖的日出了。”

不多时晨曦已至，天边的云朵被染上了颜色，越发的徇烂起来，湖上薄雾也在慢慢的消散，太阳一点点的升了起来，似乎在刹那间就跃出，将所有的光芒洒在了天地之间。

那光芒似乎连着心底的阴霾也扫去，周暮染露出了微笑，“今天天气很好呢。”

“嗯，很好。”段朝旭转头看着她，朝阳初升本是充满希望，可她的希望又在哪里？

小舟慢慢靠岸，段朝旭和周暮染先行离去，留着窦三垚去处理鱼妖的事情。段朝旭直接坐车去书院，在车上稍休息了一会，也恢复了些精神，下了车才发现，周暮染一直坐在车顶上跟着他一起到了书院。

避开人群，段朝旭挑着人少的路前往课堂，才开口对周暮染道，“你昨夜应该损耗了不少修为，还是回去休息吧。”

“无碍。你去上课，我去藏书阁看书。”周暮染也不跟着段朝旭，身形一散进了藏书阁，随意拿了本书，挑了个清净角落里坐下休息。这是二楼靠窗的位置，开着的一扇小窗照进夏日的阳光，窗下摆着小书案和坐垫，她随性的倚靠着墙壁舒展双腿坐着，翻了几页书就趴着书案晕晕睡去。

飘飘忽忽的，似乎陷入了彻骨的寒冷里，被冰雪掩埋。好冷啊，周暮染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动不了。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温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是谁啊？是青弟吗？还是那个人。

不会是那个人的，他高高在上，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太冷了，她不能再睡下去了。周暮染鼓足的力气，再次努力的想动动手指，想要睁开眼睛，终于她睁开了双眼，入眼是一片的雪白，只是一晃眼间，她像是魂魄被抽离了身躯一样，瞬间跌入了云中。等她意识归来时，已经身在了霁月院里自己房间床上。

有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魂魄无恙，也一点也不冷，可是刚才绝不是幻境，那般的冷，太真实了。

周暮染起身出了房间，夕阳将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层云渐染，颜色艳丽诡谲，这大夏天的到处都热得很，那么冷的地方应该是在北边，北边有一片连绵的雪山，更或者那瞬间她是到了真正的阴间地府了吧。

上完课，段朝旭回到马车上也没看到周暮染，想着她兴许回家了也就没有多找。刚进院门，就看到窦三垚坐在廊下啃着西瓜，看到他回来，窦三垚开心的朝他挥手，“回来了，冰好的瓜，特别甜。”拿起旁边盆里的一片瓜递了过来。

段朝旭先放下书箱，洗了洗手才接过瓜，“处理好了？”

“当然。”窦三垚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段朝旭，“五五分账。”

段朝旭收了银票，来到长宁城后这除妖赚的银两够他安稳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道门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窦三垚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算那些老古董知道也不会说什么，你有功名在身，又是长渊书院学子，本就不受道门管制。等你明年榜上有名，也就彻底摆脱了除妖师这个身份，只是可惜你这一身本事。”

“没什么可惜的。”段朝旭把手里的瓜吃完，“你身在道门，可能找到一些关于鬼魂的古籍？”

窦三垚沉默了一会，“我回去找找。”如果多找一些古籍，也许能找到一些办法帮到少将军吧，“这次除鱼妖多亏了少将军帮忙，她永远都是那么英姿飒飒。”

段朝旭点了点头，是啊，生前死后，她都是那么的耀眼，“如果她现在还活着、”

窦三垚皱眉想了想，“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嫁人了。可惜这满城权贵，好像都配不上她。”他记忆里的少将军，是那耀目的太阳，能与太阳相比的唯有明月，可惜那些权贵豪门里没有明月般的人物能与她相提并论。

段朝旭也有些不能想象她嫁人之后相夫教子的模样，她向往的是自在，无论是驰骋沙场还是仗剑江湖，都比这繁华的长宁城好吧。

“最近还有仙人图的传闻吗？”

窦三垚摇了摇头，“我昨日特意想去买，已经都没有再卖的了，好像是官府的人去过了。寻常鬼神之说，一般官府也不会管，这次倒是来得快。”

“兴许是周将军那边安排的吧，有太多流言蜚语对少将军也不好。”鬼魂之说缥缈，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岂不是给她平添麻烦。

“是啊。我看少将军挺喜欢除妖的，以后我找些比较有趣的妖，找少将军一起去，逗个乐也好。”窦三垚觉得只有他们三个看得到少将军，少将军平日里也许挺无聊的。

段朝旭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对，“小心周将军知道，可不会饶你。”

窦三垚笑了笑，“反正周将军也看不见。”他压低了些声音，“其实少将军小时候在长宁城可是个小混世魔王，现在什么纨绔都比不上她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