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15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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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前日。

今天所有人都很忙碌，大家都在准备明日祭祖活动的各种用品。甚至连继国一世，在岩胜晨起的时候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趁着这个时机岩胜便决定实施想了很久的计划——带缘一出去玩。

这个想法在岩胜脑海里盘旋许久了。

自从那一日从泷川家回来，岩胜便在晚上偷偷摸摸去见了缘一。

缘一等了岩胜等了许久，他一直乖乖地坐在院子大门的石坎儿处，痴痴地望着那条林荫小道，甚至连母亲的呼唤都不理不睬。

可是岩胜一直没有来找他。

等啊等，等啊等，终于在明月高悬半空的时候，岩胜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现在了缘一面前。

缘一立刻就站起来，迈开小腿吧哒吧哒奔向哥哥，一头撞进岩胜的怀里。

岩胜搂着他，心里软绵绵的，他拍着缘一的后背安抚弟弟，又拿出一张花札牌，正是那张芒上月塞到缘一手里。

缘一哪里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纸牌，顿时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勾勒着纸牌上微小暗纹，每一条都是那么清晰明了。

见缘一喜欢这张花札牌，岩胜便道：“这叫‘芒上月’，是一张花札牌。哥哥在泷川城学了新的游戏，哪天我来教你一起玩。”

缘一一听便重重点头，复又窝在哥哥怀里，岩胜也不觉得他粘人精，便带着他

进了里屋。

此时朱乃已经睡下休息了，为了不打扰母亲，两个小崽子只能竭尽所能小心翼翼地在榻榻米上摩擦摩擦，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挪到角落里。

缘一带着哥哥来到角落，然后撅起屁股在这墙壁边缘抠啊抠啊抠。

这种迷惑行为让岩胜大为不解，却见等了没一会儿，缘一抠到缝隙，双手往上抬起，岩胜眼前出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他脸色刷地一下就沉下来，只见墙壁内部那形似储物柜的，摆着被褥和枕头，黑漆漆地一片不见光线，缘一爬了进去，转身过来握着岩胜的手，轻轻往里头带。

岩胜阴沉着神色，难以置信这居然是缘一的“卧室”，只能说继国一世做得真绝。

缘一还以为岩胜嫌弃自己的小房间不愿意进来，于是搅着手指头委屈巴巴地低下脑袋，用小眼神儿偷偷瞄哥哥。岩胜见状绽颜一笑瞬间看见缘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拍着小被子示意岩胜进来。

这里虽然又小又黑又破，但是缘一很喜欢这里，他躺在里头的时候不会觉得憋闷难受，反而觉得很安心很平静，所以这是自己的小天地，现在他愿意和岩胜分享他的小天地，他希望岩胜可以喜欢。

但是岩胜却欢喜不起来，他只觉得痛苦与愤怒，痛苦于缘一无力改变的现状，愤怒于继国一世的漠视虐待。

始作俑者却心安理得。

岩胜甩掉这种心情，尽力在缘一面前展现积极的一面，他跟着缘一爬进去，只见缘一躺在里边儿，把芒上月放在胸口，双手合十盖住花札牌，岩胜来到缘一身边躺下，和他紧紧地挨在一起。

缘一羞涩地笑着，和岩胜睡在一起，心里很是开心。缘一闭上眼睛，酝酿着进入梦乡，却听见岩胜忽然道：“缘一，哥哥带你出去玩吧！我们去逛泷川城！”

缘一眨眨眼睛。

岩胜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就在盂兰盆节前一日，那时候所有人为了举行祭礼不会关注我们，我就带你去泷川城。”

缘一听着岩胜说。

“那里有集市，有吃的有玩的还有表演杂技的……总之非常热闹，哥哥带缘一去好不好？”

缘一把头挨近岩胜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点了头，岩胜感觉到缘一答应了，便侧身抱住他，紧紧抱在怀中舍不得松手。

为了这一天，岩胜精心准备细致计划。

首先原来通往继国大院儿的小道肯定不能用，那里直通道场，容易被人发现，因此岩胜花了几晚上时间在密林反反复复重新劈出了一条通往院外的小道儿。

其次岩胜找晴子要了一具般若鬼面，这是祭礼时会用到的东西，岩胜称想先适应适应，于是晴子就没作他想给了。

然后岩胜还得准备一些钱，郁闷的是作为继国家继承人，尊贵如他，既没有零花钱也没有私房钱，因为岩胜平时的吃穿用度全是安排妥当的，他不需要钱也用不上钱。

但是现在岩胜急需要钱。可他不能找继国家里人要，无论是家老、晴子这些都可能会起疑，所以他决定向信濑借点儿钱。

信濑自然也很好奇岩胜为什么突然要借钱，岩胜则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想要买把刀。”

信濑眼神下移望着岩胜腰间的短刀，“你不是有一把了吗？”

岩胜则道：“我需要一把真正的武士刀。”

信濑自动脑补继国家肯定不会同意让岩胜现在拥有武士刀，所以岩胜决定自己借钱买，信濑立刻说道：“你要多少？”

“五十……一百枚渡来币。”岩胜扒着手指算道，应……应该够了吧，很没有物价观念的大少爷心虚地想。

信濑很爽快地给了岩胜这钱，只是稍微比岩胜有点物价观念的大少爷信濑回头疑惑这点儿钱不太够买得起武士刀吧。

但是信濑也觉得无所谓，他觉得可以做岩胜的债主已经满足了。

于是这天一早，跟着老师上完剑道课，岩胜便怀揣着钱币和鬼面，来到小破院，接着缘一，手拉手往走进密道。

缘一一想到要去外面见陌生人，还是数不清的陌生人，内心就非常忐忑紧张，为了缓解这种不安的情绪，他只能和哥哥挨得更近，握得更近。

当穿过密道豁然开朗便是一条通往远方的郊外小道，时不时会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但是岩胜和缘一正藏在林子茂密的树影后边儿，也没人发现有这俩小儿。

岩胜把般若鬼面给缘一戴上，嘱咐道：“缘一，听着哦。第一，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

缘一乖乖点头。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岩胜强调。

缘一捏了捏岩胜的手。

“第三，如果发生危险，哥哥叫缘一逃跑的时候，缘一就要毫不犹豫地逃跑。”岩胜道。

缘一一听却摇了摇脑袋。

缘一才不会离开哥哥。

缘一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岩胜突然放开他的手高高举起，缘一蓦然被甩开，整个人一愣，然后跳起来想要抓岩胜的手，但是岩胜左躲右闪就是不给。

“我说的第三条答应了才给牵手哦。”岩胜笑眯眯地逗小孩儿。

缘一偏了偏脑袋，透过鬼面用余光注意着岩胜的动作，然后他看准时机，出其不意一个伸手便轻轻抓住了岩胜想要躲闪的手腕。

岩胜有些吃惊地望着缘一。

缘一认真地和岩胜十指交握。

“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岩胜道：“牵手就算答应了。”

缘一心想我才没有答应呢。

*

这是缘一第一次逛战国时期的街市，也是岩胜第一次逛战国时期的街市。

正值盂兰盆节期间，街市上熙熙攘攘尽是游人来往，沿道儿叫卖吆喝全是商贾小贩，街道两旁饭馆酒肆鳞次栉比，人间烟火气十足。

“老板，我要两串糖葫芦。”

老板左右四顾没看见有谁在说话，然后便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自摊子下方伸出来，一个脑袋冒出来，一看就是小少爷的岩胜眼珠子正盯着糖葫芦滴溜溜地转。

小少爷摊开手，把两枚渡来币放在摊子上。

老板谄媚地笑起来，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小孩儿，收下钱币。但见小孩把一串塞到他身后一个戴着鬼面的小孩子手里，一溜烟儿又便消失在人海里。

岩胜道：“这是糖葫芦。”说完“嗷呜”一口啃掉一颗山楂果，酸得牙都快掉了。缘一明白过来，撩开鬼面，有样学样也一口一个山楂，啃得津津有味。岩胜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老父亲的感动。

两兄弟一路走走停停，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岩胜更是怀揣巨款一路豪气干云地买买买……什么一定要手牵手，对不起，早就扔爪哇国去了，因为手上东西放不住了。

缘一更是左手糖人，右手饭团，嘴里还塞了一个大丸子。

岩胜为了防止缘一不小心走丢，于是取出备用的丝绳将缘一的手腕和自己的绑起来。

两人一路走吃吃吃吃吃，一不注意来到了河边上。虽然还不是夜里，但已经聚集了好些游人，他们三三俩俩聚在河边放河灯，花朵状河灯零零散散地飘散在河道上，烛光摇曳闪烁。

岩胜见状也去买了两盏，那贩卖的小贩就在河边上，一盏交给缘一，一盏岩胜自己放。那小贩见是两个小孩，还特别贴心地帮忙把河灯烛芯引燃。见那两小孩趴在河边上，许着愿，小心翼翼地推着河灯往外飘去。

“你许了什么愿望呢？”岩胜见河灯已经走远了，便问缘一。

缘一心想着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但他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表达这种心情，那是一种模糊的愿望。

缘一没说话，岩胜也不介意，自言自语道：“我希望缘一快乐健康地长大哦！”

岩胜好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个时代小孩子能够长大就何其幸运。”科学没有，医学更是无从谈起，生了病受了伤全靠体质和玄学。

这时，河对岸，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河边上捡拾着人们留下的祭品。这些流浪的乞儿也许是战争导致流离失所，他们的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也不被允许进入内城，更别谈什么济慈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们怎么会去理解这些下等人，他们正忙着争霸天下。

缘一望着那些孩童不免心情低落起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于是下意识地紧贴着岩胜。

岩胜注意到他的视线，便也看到那群小孩，叹道：“那是失去父母的流浪儿吧，比起他们来，我们已经幸运很多了。”

天色渐暗，人群渐稀。

岩胜琢磨着继国一世可能已经回来了，便打算带缘一抄小道回去。可是这天注定不是岩胜想得那般顺利结束。

当两兄弟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几个人影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缘一很快便意识到身后有人，可是他也不懂这些人要做什么，便时不时回头张望。

那些人见缘一回头便迅速躲进道边儿林地里，企图利用森林来作掩护。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他们怎么躲藏缘一仍旧可以“看见”他们。

一，二，三。

缘一在心里数着人数。

他停了下来，拉着他的岩胜自然不明所以地停下来。

缘一指着树林后。

岩胜便疑惑地问：“哪里怎么了？”

缘一很着急想要说话，可是一时之间想不起“人”怎么发音。

隐藏在林后的人影见已经暴露，便不由分说地冲出来，恶虎扑食般扑向岩胜和缘一。

岩胜大惊，立即把缘一护在身后，拔出短刀防备。

领头的一人见岩胜耍刀有模有样，一时之间迟疑些许，便给了岩胜和缘一一个喘息的机会。

岩胜见那三人身着黑衣，生得高大魁梧，具是成年壮汉，三人手持长刀，似是落魄浪人。

岩胜厉声呵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胆敢做出这种事情！”

那领头人冷笑一声：“就是知道你是谁才要绑了你。”

“上！”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向岩胜扑去。

这一瞬间，岩胜反而冷静下来，他找准时机，一手按住缘一的后脑勺，一沉身往下一带，躲过了袭击，然后眼疾手快地切断了两人手腕上相连的丝线，一脚踹在缘一侧腰上。缘一被一脚踢出包围圈，刚爬起来便听到岩胜对他大吼道：“快跑！！！”

岩胜话音未落，便见一人看向缘一，于是便嚣张跋扈地对三人喊道：“你爹继国岩胜在此，三个下贱玩意儿快来跪舔你爹的鞋底。”岩胜眼神严厉地示意愣在原地的缘一快跑。

“你这臭小子……”一人啐了一口。

岩胜冷笑：“怎么舔你爹的鞋底还要你爹教你吗？”

岩胜眼见缘一趁机躲进树丛里，便不再停留转身就跑。

那三人见状脸色更难看了。

“追哪个？老大。”

“废话！当然是继国岩胜！”

“另外那小子不管？”

“抓到这个就有得赚了。”

“别让继国岩胜跑了！”

说罢三人便一路疾驰追逐继国岩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