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15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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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继国一行人抵达泷川天守阁。

比起继国家的宅院，泷川一族作为封建领主大名的居所修建地恢弘壮观，整整方圆百亩均为泷川家的范围，进门便是花草如茵、绿树点缀其间，在远处中央可以远远眺望到一栋在当世颇为壮观的三层楼建筑，它高耸矗立在青石台之上，黑瓦白墙，鯱立飞檐，沉稳大气，令人见之难忘。

岩胜跟在继国一世身后，下马步行，前方有泷川家下仆带路，绕过庭院小道，拾阶而上，登上青石台，天守阁的压迫感便近在眼前。

虽说岩胜见识广博已然看惯了高楼大厦，泷川天守阁的三层楼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号，但是这建筑修建得古朴大气，扑面而来尽是历史的厚重感，也是令岩胜大开眼界。

在入门处，岩胜眼尖地瞧见了正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信濑。他几步迎上来向继国一世点头示意，继国一世回礼，并唤了一声“信濑大人”。信濑也不再和继国家主多说话，他跑过来拉着岩胜的手臂把他往屋内拖。岩胜回头看了一眼继国一世，见他微微点头同意，便由着信濑的亲近进了主阁。

“你和你爹简直一模一样！”信濑在岩胜耳边说着悄悄话。

岩胜心想继国一世复制粘贴了两份呢，然后又在脑补出电脑上继国一世的小人先是Ctrl+C再Ctrl+V，点击他和缘一等比例缩小，不禁自个儿就乐出来。

“你还是该多笑笑。”信濑道：“年纪轻轻就老气沉沉的。”

岩胜不满地睨了他一眼，“我这叫稳重。”

两人犟着嘴不时便达到了正厅。

大殿内因阳光无法透过低矮的窗户，所以即使是白天也点上了烛灯，泷川大名身着玄色官服坐在高台之上，他左右两边坐着两排同样身着玄色官服的家老，颇为肃穆。

泷川大名见信濑便招手让他过去，面上带笑，亲切可人，信濑也依赖地贴着父亲，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模样。这时候周围家老便纷纷称赞起公子英武不凡、气质高华，颇得主公真传，不愧是泷川家继承人。

岩胜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群老树皮对着信濑这个胖墩儿都能闭着眼睛夸英明神武。

泷川大名和信濑表演了一番上慈下笑后，复又对着站在一旁等待的继国父子发话，他示意继国一世落座，又招手让岩胜过去，岩胜得到继国一世的许可，便走上前去，那泷川大名便露出慈祥的笑容与岩胜交流一二，主要围绕着他的学习教育、兴趣爱好和社交礼仪，岩胜便一一回答，末了泷川大名便摸着岩胜的脑袋，对继国一世道：“我听我犬子道你家岩胜生得精致漂亮，刀也舞得虎虎生风，看来继国家后继有望。”

继国一世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的情绪，反倒是恭敬又谦卑地回道：“大人谬赞，犬子还差得太远。”

泷川大名哈哈大笑说继国一世太谦虚，转头对岩胜道：“我儿信濑顽劣，岩胜要多多包涵。”

岩胜拜头称是。

随后泷川大名便叫信濑带着岩胜自去玩耍，岩胜又被信濑拖着离开了大殿，走前他回头遥望，泷川大名的神色在烛光摇曳中忽暗忽明看不清晰。

信濑带着岩胜出了大殿直奔后边儿，起初岩胜还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哪儿，后来越走越深，他猛然发现这好像快走到后院了，便一把拉住信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

信濑道：“我带你去见归月。”

“我不想见她。”岩胜一个头两个大，他又和归月姬不熟悉，冒然去见小姑娘儿不太好。

信濑摊手：“可是归月想见你，你要是不愿意去，保不准她会在我爹面前说什么……啊叻叻，怎么办呢？”信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这小胖子在威胁我吧！

岩胜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信濑见岩胜果然不再抗拒就带着他去了归月姬，小公主正在一群侍女的围绕下打着花札，这是一种时下很流行的纸牌游戏。

岩胜见状松了口气，幸好信濑还有点逼数，没带他直奔公主闺房。

归月姬见到两人眼前一亮，招呼着他们过来，又让侍女们起身让出地方，待岩胜和信濑坐下来，她便既矜持又放肆地偷瞄，且邀请岩胜打花札。

岩胜哪里懂得这种玩法，只得连连拒绝。公主深邃幽怨地盯着他，把岩胜瞧得压力山大，复又作饶说愿意学着玩。归月姬一听，小巧精致的面上露齿一笑，却见满口黑牙，把岩胜看得一愣，但觉得这样又很不礼貌，于是不再多言，三人便打起花札来。

“不是吧……”打了几轮，信濑输多赢少，他闷闷不乐把花牌一扔，对岩胜叫道：“你真的是第一次打啊？”

岩胜点头。他并不会打花札，不过学几次便会了，等他会了之后打杀两个小朋友就分分钟的事罢。

这一下午的时间便在打牌中过去。临走的时候，岩胜问道可不可以送一张花牌给他，就是那张芒上月。归月姬伸手抽出芒上月便叫岩胜自己过来拿，岩胜走过去准备接过花札牌，归月姬突然抓住他的手，这一动作吓了岩胜一跳，然后又在他反应过来前松了手，而留下了芒上月。

等离开后院时，信濑冲岩胜挤眉弄眼，“归月漂亮吧！”

岩胜小声道：“住嘴。”

信濑却道：“你个呆子。”

岩胜心道信濑也想太多了，他们才几岁啊，学前班的孩子都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傍晚在泷川天守阁用完饭，受限于时代的原因，哪怕泷川家作为封建大领主，在吃食上比之继国这样的武士贵族也丰富不了多少，岩胜多少有些失望，他也只浅尝了几口，一贯被信濑形容为“比小猫儿吃得还少”。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岩胜被安排在东阁睡觉，离信濑的屋子不远，在回房前，他却突然被继国一世叫住，他问岩胜道：“你觉得信濑此人如何？”

岩胜道：“些许骄纵，人品不坏。”

“你觉得泷川大名对信濑如何？”继国一世又问。

岩胜疑惑：“大名看起来挺宠爱信濑。”

继国一世突然冷笑，“娇子如杀子。”

岩胜心下一震，他怎么觉得继国一世话里有话。

继国一世却不再理他，转身融入黑暗中。

一直滚到床上睡着前，岩胜的脑子里分裂成两部分，一边儿想着今天又没法去见缘一真是对不起弟弟，另一边儿想着泷川家莫不是发生了内部派系斗争但是信濑就是瓜脑子怎么办呢。

半夜无话。

月上中天。

一道黑影闪过廊边，它悄无声息地飞速奔驰，在夜色的掩护下似鬼魅般飘忽，它寻了一处又一处，绿得发亮的眼瞳里扫过一个又一个人影，有那么一瞬间它想要动手，可是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转而往家老居住的外阁掠去。

翌日寅时，天光还没有亮起，一声尖叫便划破了平静。

岩胜出门便见不少仆人正聚集在一切窃窃私语，但是见到他，便又作鸟兽散。

信濑一见岩胜就赶紧跑过来，紧张兮兮地说：“出事了。”

岩胜不解：“什么事？”

“有家老被吃了。”信濑一讲出口仿佛触电一般自己都抖了抖。

岩胜跟着信濑来到案发现场。

岩胜一见那场景便脸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一步，但是信濑躲在他身后，坚实的身躯顶住了岩胜不让他后退——但见房门大开，远远望去一具血肉模糊的人体正挨着对面墙壁而坐，头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垂下，明显可见被轧断的脖子形成的犄角，他的肚子被剖开来，内里的内脏全然不见踪迹，只余下渗透进榻榻米里黑如墨汁儿的干涸血迹。

岩胜这才明白信濑为什么要说“家老被吃掉了”，因为这人的内脏全部不见了。

岩胜悄悄跟信濑说：“说不定是被捡走了。”

“你不知道吗？”信濑脸色难看地说：“他们都在说是鬼吃掉了家老。”

他们？

岩胜环顾四周，家老、仆人、武士、外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正神色晦暗不明地说着话。

“鬼？”岩胜道：“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信濑道：“我没见过。”

岩胜忽然想到自家的黑影，看来驱邪除妖计划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这时，人群开道，是泷川大名，随之还有继国一世。他们一来、众人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着主人发话。泷川大名立在房门口沉思片刻，便命人驱散了围观人群，独留了几个家老和继国一世留在现场，自然岩胜和信濑也被请了出去。

很快到了晌午，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那位家老的凄惨死状好像突然被人遗忘一样，所有人都表现得讳莫如深。

直到岩胜跟着继国一世离开，都没见人再提起这件事，岩胜虽然十分好奇，但是他觉得哪怕自己询问继国一世，继国一世也不会回答他。

于是这次闹鬼事情就这样被敷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