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岐黄采药人，遮山避水不问世，来者求一杯茶，不知阁下招待否？”

回院子的路上，青枫脑袋里灵光一现，在岔道口上了树。自己匆匆离去，话没说完，有些意犹未尽。

兰杞何许人也？神医历山子的关门弟子，行踪不定，擅药毒，却只攻药，不毒人，人称药王。兰杞在荡苍山呆过一段时日，日常就是上山采药，回家闭关。

混迹山林树野的青枫观察了好一阵子，都没发现兰杞还有其他爱好。唯一一次是在林中听见琴声，青枫以笛相和，听出些志趣相投的意味，登了门拜访。兰杞请他品茶，赏“花”，后来才知道“花”是兰杞栽的药草。一些入药，一些入腹。兰杞经常研制奇药，也深谙药食同源，每每制出新的药膳，都叫青枫前去品鉴，青枫也从不拒绝，一饱口福。

二人在荡苍山的日子，也可谓子期伯牙。只这兰杞，每月闭关钻研草药，一闭关就是十天半月，容不得旁人打扰，青枫也时常吃闭门羹。

青枫是洒脱性格，早年间四处漂泊，兰杞也是爱山爱水之人，两人一拍即合，曾妄言相伴周游山川。无奈有了人和，没了天时地利。兰杞为研制奇药而奔走各地，离开荡苍山便没了音讯，一别多年，没想到会在葫芦城重逢。

“茶没有，早上的碧螺春还没喝够吗？跑我这讨茶喝！”茅屋里传来清脆的声音。

青枫失笑，在院子里悠闲地晃荡，随意捏起晒着的药草把玩，打趣道：“没有茶，讨杯白水总可以吧？”

门板刮擦过地面，发出“吱呀”的声音，青枫转头就看见摇摇欲坠的门窗，随着兰杞推动晃了又晃，窗上糊的纸都掉了一半。

“出去别说我亏待你！”兰杞递了个杯子过来。

青枫接过，低头一看，笑出声来，杯子里装的还真是白水。

“我说在荡苍山的时候也没瞧出你这么不拘小节呀！这雨要是来了，你不得泡上汤泉。”青枫指了指乌云密布的头顶，又指了指破烂的窗户笑道。

兰杞的视线跟着青枫走了一转，又环顾四周一圈，没事人儿般地走向药筛子：“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药收进屋吧。”

青枫一口水差点呛出来，连忙运功缓和，看向兰杞宝贝的药草，顿了顿才道：“窗子不糊啦？”

“无妨，荒郊野外都睡得，能有一茅庐已是不错。何况无根之水最为干净，洗洗窗户也不碍事。”说话间，兰杞已经抱着筛子走进茅屋。

好像也不无道理？青枫收起嬉笑的脸，也抱了筛子跟着进屋。

几个来回，药草全部收进屋里，黑云里轰隆一声，雨就斜哗哗地落了下来，顺着窗户的缝隙滴了不少在屋内。青枫坐下来，嗅着熏炉里的药草香，兰杞煮了一壶茶，热气升腾而上，弥漫在混着药香的空气中。雨滴拍打着屋檐，时急时缓，青枫也跟着放松下来，好似又回到荡苍山无拘无束的日子。

“讨茶之人见了茶又没了兴致？我这里可没酒！”兰杞端着茶杯浅饮一口。

神游天外的青枫被拉回来，眼前不知何时多了杯热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药草安神，一不小心做了庄周。”

兰杞放下茶杯，拨了拨熏炉里的灰：“此为佩兰，清神醒脑。”

青枫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闭上眼睛，饮了口茶：“若有琴声配雨声，我再和以笛声，神仙也不过如此。”

“你没机会了。我的琴没带来。”兰杞轻笑。

“阿杞，我有时候真羡慕你。穷尽一生只为一事，有世人没有的笃定。更羡慕你……”青枫睁开眼睛，望向兰杞一片清澈的眸子。

“？”兰杞耐心听着，青枫的话却突然断了。

“更羡慕你有我这样的朋友！哈哈哈哈。”青枫说完，一向波澜不惊的兰杞白了一眼。

“我这儿有增智补脑的药，很适合你。若是药效不够，我再研发药力更猛的。”兰杞似笑非笑。

青枫连忙摆摆手，强忍住笑意问：“早上没来得及问，打算在葫芦城呆多久？”

“再找齐几味药就差不多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事？”兰杞又给青枫倒了杯茶。

青枫正色道：“的确有事相托……”青枫把之前在玄苍山下茶摊老板用迷离果下药一事悉数告诉兰杞，问他解药。又直言山上匪寇众多，诡计多端，提醒兰杞上山时小心。

而兰杞却说迷离果只在万国奇物志里听过，并不曾见过，更遑论有解药一说。告诉青枫若何时得了迷离果，带过来让他研究一番，或许能制出解药。

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二人相谈甚欢，从古论今，又聊起往事，滔滔不绝。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雨也小了，青枫才离开。

披着兰杞送的蓑衣，青枫回到院子还是湿了半身，假面也有裂开的迹象。

“橘子，橘子，快救救我！我的脸没啦！”青枫跑向院子，指着半耷拉下来的脸，湿着袖子抹头发，裤腿还滴着水。

橘茉满手是油，嘴里塞得鼓鼓的，左手拿着几个串，右手举着烤玉米。一脸惊诧地看着冲进来的“水人”。

赤枚丢了块巾子过去，调侃道：“哪里来的水怪，竟现了原形？”

解下蓑衣，青枫顺势把假面一撕，擦了擦滴水的发梢，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放在桌上：“又薅了些奇药来，我先去换件干衣服！”

烤着串的银蔓往火堆里添了把柴，放上几串新的羊肉。鹿灵顺势撒上橘茉新买的香料，把肉翻了个面。赤枚吃得差不多，坐下来缝雪鹿的罩衫。

青枫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空盘里已经装满了烤好的肉串，心下一阵感动：“你们也吃！”

“我们饱了，这些是留给你的。枫子，许久没见你的真容了，有些不习惯。”银蔓看着摘下假面的青枫，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青枫啃着串，嘴角上扬：“连我也这么觉得！时间长了，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我！不过小橘子，假面遇水则化的毛病一直都有，是不是该改进改进？”

橘茉噎了一下，啃完最后一口玉米：“今日集市特意买了防水材料，以后你在水里游都可以，等我吃完就弄！”

“那我要一张清秀的脸！”青枫嬉笑道。

“必须的！去点壶大会总不能是樵夫打扮。赤枚也在准备新衣了。”橘茉又烤上一根玉米。

青枫望向不远处的衣架子，挂着的青蓝布衫已经有了雏形。

“阿鹿明日跟我们同去吗？”青枫问旁边撒香料撒得不亦乐乎的鹿灵。

鹿灵摇了摇头，继续撒着香料：“城中喧闹，我在山下乐得自在。”

青枫瞥了眼裹满香料的羊肉串，诚惶诚恐：“再腌就成咸菜了……”

鹿灵咧嘴一笑，手上不停：“料多入味的更好吃，诚不欺你，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

青枫转头，只看到闭上眼睛的鹿灵，默默地把手上余下的几串放在鹿灵盘里。

……

次日一早，四人戴上橘茉熬夜做的升级版假面，对着镜子笑得前仰后合。

“小橘子，我是要张清秀的脸，不至于眼如细丝吧！”青枫奋力扯开眼角。

“你别说你了，你看我的嘴是不是歪的？”赤枚的嘴根本合不拢。

“我这个还好，就是鼻梁挺了点儿，脸也窄，盯着前面看不自觉就成斗鸡眼了……”银蔓指了指鼻梁，两只眼珠立马对在一起。

橘茉尴尬地笑了笑，昨夜不小心打瞌睡，下手重了点儿。于是说：“还能补救下，你们取下来我改改……”

手上挥着一把剪刀，指尖飞舞，橘茉耐着性子重新勾勒了一遍，几个人盯着瞧，他也愈发精细。

重新戴上补救好的假面，几人终于呼吸顺畅了些。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沿着小路前往碧茶楼。

……

碧茶楼雅座里，白烨早早地就来了，让人备好茶水和点心。

青枫一行人到的时候，正直午时，头顶的云却冒着黑气。换了新的行头，白烨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四人并肩而立，气质非凡，又径直寻了雅座过来，恐怕他还要试探一番。

“城主久等了。”

白烨冲店小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上茶了。

“茶已备好，各位请上座。”白烨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四人落座，又开口道：“前些日子的情况，论天已经告诉我了，只是我忙着筹备点壶大会的事，来不及抽身，各位安然无恙了吧？”

众人点头，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了茶点上来。

“上好的碧螺春，各位尝尝！”

店小二给几人倒了茶，就很识相地离开了。

“点壶大会将至，此茶也是我打算用来招待各国宾客的。”白烨饮了口茶，只字不提典当铺。

“我们……”青枫刚要开口，被一旁的银蔓拦住了，冲着他摇了摇头。

“有话直说，无妨。”白烨道。

青枫话锋一转：“城主邀我们过来，可是流山寇有动静？”

“平日流山寇自在玄苍山附近活动，前几天暗卫打探到飞檐山也有了他们的踪迹，只是流山寇向来狡猾，一不留神就跟丢了。这些日子玄苍山反而平静得出奇，实在是不对劲，我怕流山寇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准备在点壶大会上捣乱，混在人群里，着实难分辨。更别说东市起了流言蜚语，说是月神预言葫芦城有难，要被水淹没，闹得人心惶惶，到处囤货，米市都快供粮不足了。点壶大会在即，各国参会的武士已经到了驿馆，偏生在这关头又出了事。所以想着找你们来商议，哎……”白烨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人相顾无言，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决之法。

青枫试探着问：“城主可有搜集到新的消息？”典当铺的情报站一直困惑着他，还有奇怪的密室，青枫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

没想到白烨也不避讳，直言道：“你们住的典当铺是我在城中布置的消息网，里面的暗道通向玄苍山脚下，也就是现在所处的位置。但可惜，多方查探，并无有用的消息。”

四人心下了然，脚下的碧茶楼也是消息网。

“等点壶大会结束，我们逆流而上再探玄苍山吧。眼下点壶大会是当务之急，城主多备些暗卫才是。”青枫想了想道。

“我们在山下亲眼所见，流山寇擅用毒，迷离果就是其中一种。城主在饮食上该多多提防。”银蔓补充道。

“城主若有需要，我等必定相助。”赤枚道。

嘴里塞满点心的橘茉连连点头。

“我知你们不便露面，特地准备了上房，这里位置极佳，明日比武场地就设在楼下不远处，你们在屋里就能看到。若有危难，去找掌柜，他会带你们从暗道离开。”白烨轻声道。

原来城主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邀他们来，说是商议，实则招待。半刻前他们还在疑神疑鬼，青枫心底涌出几分愧疚感。

十年前，他们也是在葫芦城大显身手，如今再回来，心境却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