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派的掌门经由历代传承，多少知晓一些遥远往事。
比如鬼界自初代鬼主与仙尊同归于尽后，便再未出过鬼主。
而后其余仙人合力镇压鬼界。
仙鬼大战之后，人间也未再出过飞升仙者。
事情遥远，渐渐无人再提，并且有些宗门还为了弟子能够专心修行而特设禁令，私下不能讨论邪鬼歪道。
以至于如今宗门之人，除了个别看过传承密辛的，竟对鬼主之事一无所知。
第二批领命前来支援的弟子们只当是恶鬼破界而出，可同仇敌忾与四蹿的恶鬼争斗间，不知是谁惊愕地大叫了一声“大师兄”，仿佛见鬼了一样，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哦，他们的确是见鬼了。
柳轻就是在此时到达战场的。
然后所有人都陆续看到，外散的恶鬼全都迅速又回到了黑雾中，恭敬肃穆的声音自黑雾之中重重传出：
“恭迎鬼主现世！”
“恭迎鬼主现世——！”
与此同时左清焰的身形在浓浓黑雾中渐渐显出，他依旧端着那副面无表情跟谁都不熟的样子，姿态却松松散散地俾睨着没见过世面的受惊人群。
柳轻当即便倒吸一口凉气。
扯犊子玩意儿，不赶早不赶晚的，竟然赶在这儿偏让她撞见书中反派大BOSS的黑化现场！
她可记得，黑化当天左清焰心情不好，鬼哭崖顶几乎全军覆没啊……
她还来得及跑吗？！
“是左、左清焰！他成了恶——”
话音还没落地，崖顶发出声音的那一片便被黑雾吞噬，寂静没了声响。
柳轻咽了咽口水，跑？
显然来不及！！
眼见左清焰的目光幽幽往她在的这半边扫过来，柳轻短短时间刺激过大反倒是沉下了心，面上看着很是稳重。
不慌，反正也来不及跑了，索性赌一把。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崖顶上静谧之中突然冒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发言，吸引了除左清焰之外的大半目光。
见没有被杀，柳轻眼睛一亮，觉得兴许有戏，便继续将真相说了出来：
“鬼界封印根本就没有修好，当初破损之处非仙人无法挽回，你是掉下去被恶鬼留衣迷惑又被鬼气侵蚀，为求自保才误入歧途！”
凌殊知道这件事。
在柳轻看过的原著里有对这件事做解释。
是因为当初的封印乃由一众仙人合力设下，还奉献了不少仙身作底，而如今再无飞升成功的仙人。现在无人知晓，修士再厉害，也跟仙人有天差地别。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多年前那次以牺牲众多修士为代价的封印修补，仅仅是把外部结界多扛了一会儿而已，根本就没能修补到出现裂痕的封印本身。
而原著中此时被陷害落进鬼哭崖底的左清焰，文字写的意思是上了留衣的当，进入了结界实施献祭之术，然而却半途被封印破损处外泄的鬼气侵蚀撕扯。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了神志，总之就是描述他“眼睛一红，看着不似平日神情，状态十分诡异，令留衣平白生出一丝胆战心惊”，接着就绝地反杀，倒把鬼气吸了个干净，然后在崖底经历万般痛苦才破破烂烂拼凑出一副身体来。
但是凌殊看不明白，柳轻此时说这个是有何用意。
知道真相又如何，眼下明显不是宗门占上风。
凭左清焰现在的实力压根儿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体谅，更无需任何人的宽容放过。
主动权在他手里，宗门情势已经紧张至极，单方杀戮一触即发。
其他人也不明白，但在鬼主那滔天的可怖气势之下又不敢出头，是以都在撑着防护罩静观其变。
然后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自己是左清焰同门师妹身份的柳轻继续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不要放弃，还有我在乎你，我相信你，左清焰！”
凌殊：……
三师姐这是，身子刚来，脑子还没…？
凌殊竟然一时不知该揣着什么样的心情。
而在无比复杂的心理活动之下，凌殊心间最终缓缓浮现出的却是…
他可不一定无辜。
凌殊看了这几个世界，已经发现每本小说都其实略有偏颇。虽然事件都是真的没有误写，但单凭这些事迹，却会让看书的人产生一些片面的判断。
比如三师姐只看过这一本，就会认为左清焰黑化之前十分善良单纯好欺负，仅仅只是于此处误入歧途。
而她历经几回亲眼所见，反倒不敢再轻易做出判断。
说实话，她看不透左清焰。
还看的越多，不明白的越多。
越看越迷惑。
不过凌殊倒也看懂了柳轻打的是什么主意：
三师姐竟然想要感化恶鬼之首。
不得不说，是位勇士。
没错，柳轻确实是在试图向她以为才刚刚黑化的左清焰传递善意，赌一把他还有多少善良残存，希望能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大开杀戒徒增杀孽，变成那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因为那样就真的完全无法转圜了。
也好顺便保命。
然而水幕中的现场气氛诡异，水幕外凌殊眉间拧起的弧度里，还散布着一些不忍和猜到结局的怜惜。
好好的师姐，可惜上赶着送菜。
唉，真的很难评。
只能说隔行如隔山，就祝她成功吧。
柳轻说完左清焰三个字后，左清焰似乎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半个眼神顺着柳轻的方向扫了过去。
于是柳轻没了。
没得很突兀，又似乎没得很正常。
后面也没有人再关注柳轻的动静，凌殊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原著中的文字化为现实：鬼哭崖顶，一众宗门子弟全军覆没。
随后黑屏一闪，凌殊眼前的水幕又换了个场景。
当短发体恤运动鞋版的刘白出现在水幕中时，凌殊心中涌出了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这个大千世界莫不是要她把宗门所有弟子的生平都看一遍。
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哪怕现在知道全宗门都不是正常人，她也觉得正常。
反正她也命不久矣，说不定就是在这里被吓死的，还是放平心态比较好。
随后凌殊便心如止水地随着水幕中的场景变幻，开始观看刘白的世界。
刘白也是大学生。
不过跟柳轻不同的是，他是一个还没有接触过社会的体育特长生。
正逢放暑假，成天呲着个大牙咔咔乐。
凌殊看着刘白在各种场景里生活，也看着他在手机里流连于各种小说。
没多久，凌殊便看到刘白果然翻阅了一本出现了左清焰这个名字的小说。
这回左清焰出息了，竟然是个主角。
凌殊本以为按照之前的“规则”，这本小说大概会是讲柳轻死后的事情，因为前面基本都是按这顺序来的。
结果小说是从左清焰出生就开始说起，说天有异象，其子不凡。
……
看下来，竟还拿的是个升级流大男主剧本。
小说节奏有些快，动不动便是几月过去、几年过去、几十年过去。每次情节的开展都是以男主左清焰升级为中心要点，从第三视角写出他的经历。
他的经历包括但不限于：打坐悟机缘、下山踩机缘、迷路闯机缘、秘境获机缘、救人遇机缘、赌场捡机缘、随手摘机缘……
凌殊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升级之路似乎太过于顺了一点，无论是在宗门、人间，还是鬼界，书里都没遭遇过什么重大打击挫折。
按照在这些异世小说里看的那些套路，没有坎坷怎么能成长，不都是应该有点什么磨难，才能激励人物吗？
并且前三个世界里他的那些经历，不是被一笔“连续蝉联修真界女弟子梦中情人排行榜魁首”带过，就是直接“几年后”，压根儿没细写。
另外还有那个偶尔被提及的“克妻”之言……
她作为当事人之一，感觉有点说不上来。
总之是有点、不，是很有些影响她的沉浸体验感的。
以至于她看着这本小说老出戏。
然而刘白看得沉浸感十足，仿佛他即将化身成为左清焰本焰。
最后一页的结局是，左清焰踏碎了虚空，神影渐无。
看到末尾那个“完”字后，刘白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个龙傲天，实在牛皮。”
羡慕之余，似乎还略有惆怅，表情看起来空落落的。
凌殊闻言登时一愣，把小说里左清焰的名字自动用“龙傲天”代替了一下。
随即突然就茅塞顿开，觉得剧情也合理起来了，克妻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了。
原来是龙傲天。
惭愧，是她有眼不识。
唉，先入为主的偏见要不得啊。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收获，反而凌殊觉得从这本小说里解开了不少疑惑。
比如为什么鬼哭崖黑化时，左清焰仅仅用时两天就作为鬼主横空出世。
若是如此简单，鬼界怎会在初代鬼主陨落后再无鬼主？
最初鬼界又没有被封，缺的可不是人和鬼。
原来左清焰遇到的机缘不止一两个，都谈不上化险为夷，险刚开始，就被他夷了。
左清焰在崖底被黑气侵蚀后反吸鬼气，惊呆了一旁看戏、准备坐收渔利的恶鬼留衣。
凌殊看到那里时完全不理解留衣当时在想什么，是不是跟所谓游戏里的npc一样，专门就等在那个位置，只为完成这个说出真相的任务。
总之，左清焰得知了一些遥远密事。
遥远到，几千岁的恶鬼留衣还是个孩子时，仙鬼两界都心知肚明、又闭口不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