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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当时明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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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木有时间停下来回想一切时,他已经坐在了自己家中。自去年十一月沿长江而下前往临安,到今年三月返回,走了四月有余。他到家时堪堪三月过半,杨柳换上新绿,孩子都会叫爹爹了。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玩弄了好一阵子。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儿,很乖很黏人。他打小就招小孩喜欢、也喜欢孩子,如今自己有了孩子,更恨不得天天捧在手里。

“普通人的安逸生活真好。”他看孩子安稳睡着,兀自感叹道。

“你瘦了。”

妻子刚上来拨他的鬓发,他就猛然环着后腰抱住妻子,等妻子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他也忽的明白了自己的失态。

他没有解释,顿了顿,忍不住又上去轻轻抱了一把。

“在临安有什么见闻?”妻子躺在他的身侧,侧身过来问他道,“坊间都说,吴相公觐见,官家礼遇颇重、恩宠有加。又说这和议在即,收复故土不知何年何月了。还说……”

耳畔忽而没了声音。妻子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接道:“不是我们该谈的。”

她忽然伸手捧住李木的脸,“你知道吗,过年那天我还做了噩梦,梦到你们在临安……”

她快哭了。

李木心头一颤。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回过去摸她的头发,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梦都是反的。我跟着吴相公在临安一直很好。这次回来,相公都另赏赐了一番。”

“在临安你也一直跟着吴相公吗?见了什么人?”

“嗯。见了很多人,很多我以为一辈子不可能见到的大人物……”

“当今官家?”他听妻子用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妻子的猜想总能戳中要害。

他见到了当今天子,赵构。

他还见到了许多死在、毁灭在赵构手里的人。

当今官家不符合他二十多年并不复杂的人生经历可以产生的对“帝王”的任何一点想象,赵构扭曲阴狠,深不可测。

还有朝堂上形形色色的人,超出他认知的人和事太多太多。

“嗯。”

“今日中午你回家时候,乡里乡亲问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妻子在他耳边道。

他只有叹气,他知道妻子虽不全懂,但也已明白了什么。

他不能久留,休息两日要即刻回军营。

他理应保密,不能提与岳飞有关的任何事。

深夜难眠,他躺在那里想着,眼前一会儿是大理寺满地艳红的血色,一会儿是赵构波澜不惊阴恻恻的笑容、万俟卨钻心毒辣的暗示,一会儿又是吴玠冒死救人千钧一发;最后脑海里的印象停留在除夕前夜吴玠的那一眼上——

他明白吴玠切实动过杀心,但吴玠不会出尔反尔,那时决定让他活着,之后就不会随便杀他。

吴玠信任他。

比起总具有不确定性的人性,吴玠更信任确定的东西,例如死亡。

吴玠不杀他,绝不只是因为信任他。

他不愿再去想二十九日那个混乱而惊心动魄的深夜。

那夜的记忆是血色错乱的,他毫无选择地做着分内之事,猝不及防间便要交付生死。一切过去了,他还活着,不该活着的人也活着,这就足够了。

他还活着,他还有妻女父母,他们做军人的理当不顾生死,这是他上任之初的誓言,也是他这么些年处处践行的原则。他不顾惜,但他又真舍不得。

回四川后,除了同以前一样的俸禄,他每月又多了一笔固定进账。这笔钱不多,但对一个要养家的普通人,一月一月攒下来也不少。钱不会跟着俸禄一起下发——卫队长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行当,李木当然去查过账本,写在上面的俸禄清楚明白——但这笔钱,这笔一定是吴玠从自己私钱里拨出来的钱,每个月总会固定给到他。有时是他单独去给吴玠办事时吴玠直接支给,有时是军医顺手在没有外人时递给他。

他心里清清楚楚,默契地不去问,不去说。

他总觉得受之有愧。无论是照顾岳飞还是保守秘密,这些都是他作为吴玠下属的分内之事,他并没有多付出什么——无功受禄,如何能安心。

李木很想和一个贴心的人聊岳飞的事。

非要说“付出”,在这件横亘十几年的特殊事情中,他觉得自己付出最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长久苦痛,这种痛苦他不足以自己承受和消解,总需要与人讲——但他不能。无论吴玠吴璘还是军医,都绝不属于他可随便闲聊些感慨的人。非要对比一下,他和当事人反而更亲近些。

他照料岳飞最久,他们两人独处也最久。在临安岳飞精力不济,在船上略好了些,漫长且无事可做的养伤期间,岳飞偶尔会问他一些父母家人的事。

他不可以主动开口问岳飞什么,但无论岳飞问他什么,他都应当回答。

“卑职是宣和二年生人,绍兴三年投军,打过的第一场仗在凤翔城下。”

“少年英雄。”

“不过一卒伍,卑职惶恐。”

他看岳飞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问他是哪里人,成家了么。

那夜正船过鄂州,他站在窗外值夜,能听到吴玠在里面低声问,要看鄂州城吗。

“回程无定期,若有什么事……”吴玠俯身问着,声音很低,逐渐又模糊了去。

屋内没有掌灯,李木看不到岳飞的脸,只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自家无事。”岳飞顿了顿,“兄长按原定计划走,就是了。”

这番对话明明声音模糊,内容又极普通,李木听来,却似心脏刹那间碎成几瓣,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在脑海,痛得钻心裂骨。

钻心裂骨。

往后的许多年里,他还常梦到这个深夜,梦到这几句话。他不知不觉多了一个头痛多梦的毛病,梦总是真实且残忍,醒来总是头痛欲裂。

他常遗憾又痛苦。

他遗憾于自己平生再无机会见到曾耳闻无数次的那个光彩夺目的岳飞,就像遗憾于从未看过一去不返的鼎盛时的鄂州城。

他更痛苦于自己既亲眼见证这些东西被无情毁灭,又亲眼见证它们以另一种支离破碎的姿态存留。

两个对他的刺激都太大。以至于他一人独处时常神魂颠倒,在归家的这个春夜,这个理当舒舒服服睡一觉的春夜,他再度失眠,睁眼到了天亮。

岳飞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譬如他应该精力健旺,健步如飞地在各处奔走忙碌,他应该和大家谈笑风生,他还应该有高强的武艺,出神入化的枪法,他还应该写得一手好字,写佳作传世,著书立说,永垂不朽。

而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他不该以这种姿态活着。

李木忽而又头痛欲裂起来。

他很需要找人诉说这种遗憾和痛苦,但他不能。

只有岳飞这个当事人会安慰他。岳飞明明应该自顾不暇,但岳飞每次都能捕捉到他从未说出口的隐秘情绪,会真诚地笑着安慰他。告诉他,无妨。

明明对方承受的痛苦是他的千倍百倍,明明对方才是更应该被安慰的那个人——而所有言语上的安慰在现实面前又都过分苍白,李木说几句便会感到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到自己说的都形似废话。而岳飞总会笑着轻轻摇头,把话题岔开了去。

在逐渐可以平静接受现实后,李木从未想到自己还能见识到这般场面。

然而,等这件事情真正发生后,他却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宁可自己从未见过这些场面。

虽然这不可能。

数年时光白驹过隙,他此时已经蓄起浓密的胡须,他三十一岁,但他已是个从军十数年、经验丰富的老兵或老将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这段时间多了好几个收藏欸!谢谢小可爱们的喜欢~有什么感想建议随时评论呀!

这段时间三次太忙,不能经常更,等年底这一波忙完大概就能恢复比较高的更新频率了。

说一下这本的时间线问题:这本的章节构成不是完全按照时间向前发展来的(但基本的架构还是剧情一步步往下发展),对同一时段可能有不同人不同视角的讲述,也会穿插一些番外。比如这篇《当时明月》就是李木视角从绍兴十二年开始回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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