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读云

繁体版 简体版
搜读云 > [岳飞]逆旅命途 > 第13章 沧海一粟(上)

第13章 沧海一粟(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李木醒来时只觉脑壳像被人生生撬开,疼到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他略微一抬头,之前那种巨大的反胃感就毫不客气袭来,直搅得他恍若升天一般。

他似乎睡了太长的一觉,梦里所见还是和昨夜一模一样——赵构,秦桧,万俟卨,张俊,王次翁,这些他刚认识不过几天的人、还有更多见过面但不认识的人,这些人反复走进梦里,在他的面前不断杀死不同的人,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他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认得我吗?”

耳边是一贯沉稳的声音,是军医。

“认得,军医。”

“说说,昏过去前你在哪?做什么?”

“刚吃了饭,在后堂门口,听您和相公说话。”

“行,脑子没傻。”

他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不是为这句话,是真的冷。

“冷就对了,头上是冰块,刚外面拿进来的。”军医横了他一眼,“既然现在脑子清楚,竖起耳朵听着。”

“是。”

“三个时辰内,除了喝水吃药,不能吃喝任何东西。这几天不要乱跑跳,尤其少、动、脑袋。等这块冰全化了,自己慢点起来,把药熬了,喝掉。如果恶心,就吐。都听懂了吗?”

“都懂了。感荷军医。”即使隔着窗子,正午的天光也晃得他眼睛疼,他思维有些慢,停了一会儿才问道,“军医……自家这是什么毛病?”

军医自他后脑轻轻敲了一下。

“这里面的问题。”大略因为知道他是什么人,军医有话直说,分毫没有避讳,“你还很年轻,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日后若再诱起来,哪怕自家在跟前,也再没这般好运了。”

最后一句军医提了声调,看了他两眼。

他明白军医用意,答道自家一定小心。

“嘴是挺会说的,知道怎么小心吗。”军医起身披衣,话里有点教训人的意味,“李队长,世间恶人恶事千千万,活活把自己气死,是最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

军医不愧是神医。

李木忽而竟觉得莫名有点眼酸。

“别在这做哭哭啼啼的样子。”军医理好衣物准备出门,走前又转身瞄了他一眼,“喝完药过来干活,少一个人手,忙不过来。”

“……是!”

在脑袋上渐渐缓解的痛感和透骨的凉意里,李木思考了一些与死亡有关的往事。

他想起绍兴七年他被提拔为卫队长前,吴玠曾找他单独谈话。

那时他十八岁,他还是中军一名普通的小队长,鲜少与主帅直接打交道,他对吴玠的格外敬重里混着畏惧,甚至连吴玠的面貌都没怎么细看过。

那是一个天色将暗的黄昏,他至今记得——他站在门外等着,晚霞很好看,因为紧张,他无意识地在虎口掐出三道清晰的指甲印。

“自家的卫队长不是个好做的活计。”吴玠示意他站起来,开门见山,“自富平之战至今七年,这个位子换过十二个人,都殉职在任上,没有一个到期卸任。”

那些往事他隐约听说过。他知道吴玠的第一个卫队长有着一个很罕见的姓氏、很神奇的名字,还知道那位前辈是为救吴玠而死,尸骨无存。

“卑职死,死一卒伍。”

卫队卫队,为保护主帅而死,大略是最本分不过的事。

后面的那些他也都听过,有死于公事的,有死于急病的,有为其他人挡刀挡剑的,还有战死的。无论如何,确实是没有再没有第二个为吴玠而死的。

他也刚刚知道,现在这一任,老白,三天前半夜出公差回来的路上被贼人所害,人昨天早上被好心村民找到时早已面目全非,吴玠卫队的服色有人认得,报到了宣抚司。刚才他候在门外时看到军医提着箱子走过,他知道是军医刚给老白整理完遗容,明天安葬。

“此事自家无需避讳。你若知情仍愿上任,那便上任;若是不愿,就直接说出来,回中军继续做小队长带兵。”

他即刻跪下道,我辈军人理当不顾生死,即便死于任上,自家甘之如饴。

他听到吴玠不长不短叹了一口气,命他起来,明日上任。

第二天他们给老白送葬,是吴玠亲自烧的纸。回来后他换了卫队长的服色,站在人前向吴玠行礼,吴玠赠给他一把新的腰刀,是卫队长独有的兵器,他跪下双手接过来,拜下去道,“谢相公,卑职定恪尽职守,凡职责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把刀是好刀,与别的腰刀区别不大,刀鞘更华贵些,刀柄上刻着一个独特写法的“吴”字。

后来他很快完整地知道了他的十二位前任的故事,有墓的他每年都要代吴玠去祭拜,有家人的他每年都代吴玠去看;没有墓也没有家人的也有好几个,吴玠能记得他们的忌日,当天中午会亲自给他们上一炷香。

拿到那把刀后李木总喜欢枕着它睡觉。他有时也会想,他的那些前任们也都像他一样年轻,也在过往的某一天像他一样郑重接过这么一把独特的刀,说着万死不辞的话,听着越来越多的“前任们”的故事,背负起新的使命,像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侍奉着主帅,做着各色各样他此刻在做的活计。这种奇妙的轮回感缠绕着他,他想,吴玠看着每一任卫队长,大略偶尔也会想到之前那些。在吴玠眼里他们应该都是差不多的人,走了一个再来下一个,但吴玠确实能记住每个不同的人,吴玠确实在意——哪怕这种在意必然没多少、也不应当有多少,是十分十分微不足道的——每个鲜活存在过的人。

见过的生死太多,就会像吃饭一样习以为常。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