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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临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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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意外,初到临安的这夜李木失眠了。

他困且累,明知次日一定有干不完的事需应付,但他翻来覆去,直到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副手早已鼾声如雷,依旧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漫无目的地想着。

他们听闻岳飞等人下狱的事情时正在半路,如果说议和等事无论多么荒唐,还都在李木的认知范围内——毕竟先例在前、世事如此,加之这些年耳闻目睹——那现下这件,李木只觉得比做梦还要荒谬。

不可置信。

无稽之谈。

李木从未虔诚地信奉过什么神佛,但他这半路来真心实意地求过许多次各路神明的庇佑。自己一卒伍无甚可求,他替吴相公求,替天下人求,更替岳相公等人求——

这些与他素昧平生、一生都不可能发生任何联系的人。

李木已经想不起自己第一次听到岳飞的名字与事迹是什么时候。总之应当很早,在他成为吴玠的卫队长之前。

这么多年来,他对岳飞的全部了解来源于同袍的转述、来源于他在任上接触到的一件件真实的事、一封封真实的战报。他经常听吴玠在不同人面前真心实意得夸赞岳飞——吴玠太吝于夸赞人,甚至连点个头都不多,更没有人值得他这么真心实意地讲一次又一次。李木就是在这些来自各种渠道的话语和文字背后勾勒岳飞、乃至整个岳家军的形象,高大而坚不可摧,有若天神下凡,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而就是这样的人,此刻正背负着各种子虚乌有的严重罪名,在大理寺狱中受尽折磨,等待着最后命运的降临。

李木又次感到过分荒谬与痛苦,于旁观者也罢,于他一个已经从军将近十年的武人这样的“同袍”角度也罢。

第二日他顶着两个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起床吃饭,彼时不过五更,天还未全亮。他刚坐上桌,就见军医已经全套出门的打扮,麻利地收拾走已经吃完的碗筷,同时瞥了他一眼,皱眉道,“吃好睡好才有气力做事。”

此刻,十二月二十九日正午,午饭都没扒拉完就又次被喊起来跟随吴玠去面圣的李木,回想起三天前军医这句话,除了苦笑着心道“军医神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这几天忙碌与烦难得超乎人的想象,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四下奔走,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各色人等。从第二日上午起,吴玠便带着他们,应对官家的召见、拜访临安城内的各色同僚、出席各种宴会与活动,日日早出晚归。

说起觐见,李木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平生有机会一睹天颜。

虽然这些年的见闻让他对赵构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当然明白该怎么行事。他们走在肃静的皇城内,一路没有人令他们这些随行人等停步,他就半低着头,安安静静跟着吴玠,从皇城到宫门,从外朝到内廷,压住心中对全然陌生环境的紧张,每一步都走得尽量稳。

不可乱看乱说,他心道。

尽管如此,一路走来,他还是感觉有不少来自侍卫和宫人略为奇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反复默默检查自己的仪容、打扮、行动,怎么都找不出任何问题,只好无声地压下心中疑问,片刻不敢分心地跟紧吴玠。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后来的事,第一次入见还是比较愉快的,也不至于让李木直接对赵构产生什么恶感。

大略为了表达对这位柱石川陕十余载、此番又不顾岁末苦寒路途遥远、主动昼夜兼程来觐见的宿将的嘉奖和礼遇,赵构不但允许吴玠带着随行人等一直走到自己面前,还主动带人出来接,说着称赞与慰劳的话,还兼着顺口关心了一下他这个卫队长。李木跟在吴玠身后,毕恭毕敬地跪下,叩首到底,直到赵构令所有人平身,又叫吴玠入座谈话,他才低头起身,默默瞥过去,第一次看清了当朝天子的脸。

官家今年三十五岁,一个还十分年轻、正当壮年的年纪,几乎比当朝所有能说得上名号来的臣子都年轻。而他已经登基十五年了。

李木眼角的余光能清楚看到赵构的每一个动作、表情、甚至眼神,威严、热络、分寸,如果说这是一场表演,那真可谓顶级,四下都恰到好处。

李木脑内开始回想他所知道的、这位当今天子一些十分有名的事迹——这个有名至少不是一个褒义词——

譬如十几年前何其惨烈的扬州,譬如苗刘兵变,譬如仓皇狼狈的海上逃窜。虽然这种联想都足够大逆不道,如果有什么读心术,他现在项上人头可能都已被丢在荒郊野岭。这些发生时李木不过是总角孩童,但却在乡邻的讲述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他从军后,这些与他家相公力挽狂澜的赫赫战功同一时段发生的事情,更被年长的前辈反复提起,他未曾亲历亲见,每次想到却只觉心惊,五味杂陈。后来的事他或多或少接触过,譬如与他家相公密切相关的刘子羽,赵构上次的诏书斥责得如何严厉,虽然吴玠一贯行事不改、从来不介意这种东西,但李木看着赵构在各色文件里或表面功夫或掩饰不住地流露实情,越看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再加上这几个月已众所周知的诸多手段,更令人胆战心惊。

将真实的人和见闻的事联系起来有时候并不容易。譬如只看赵构此刻的言谈举止,大概很难想到之前那些事的主角也都是同一个人。

吴玠正以一个十分良好的态度、十分自然的姿态和赵构谈论得你来我往,怎么说呢,反正和李木平时所认识的吴玠一点都不一样。李木琢磨着,往日仗着天高皇帝远有一万个理由不来临安的吴相公,这次决策究竟有多少目的,琢磨着就已经到了午间的宴会。宴会自然是极尽排场奢华,歌儿舞女轮番献艺,一行一行的宫人端着精细繁复的菜品鱼贯而入,若说这场面吧,李木往日在吴玠家里没少见,当然不觉惊讶;但有美人上来布菜劝酒,吴玠风流惯了当然应对自如,李木本想他们这些侍卫就不必掺和这等场面了,出去蹲外面随便吃几口,没想到赵构格外热情地留人,这场面他真应对不了,好在宴会没有开到太晚,灰蒙蒙天幕上惨白的大太阳还在正中挂着,他们就自宫城出来了。

李木站在大殿外悄悄呼了一口气。

此刻的他还没想到,这个位置他接下来几天还会走过不止一次,目睹某些骇人的场面。而多年之后,又会怀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再次走过。

他们回住处拿上提早准备好的礼物及其它物事,吴玠就直接带着他们去拜见同僚——那些吴玠素日都没交情也没多少看得上的同僚,那些李木都提前思虑过他们的形象的同僚。

张俊家里的排场简直比皇宫还要大,此刻的张俊春风得意,甚至在初见的同僚面前都懒得再掩饰、再做点文化功夫,言谈间无不自得,尤其谈到官家收兵柄这件事,又是一番官家圣明的颂圣语言。甚至张俊还主动提到了大理寺,落落大方,又大讲自己才是如何忠于官家、忠于国家。李木跟着张家的管家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参观张俊这豪华的宅院,听人介绍着如何设计精妙、用的哪地的上好材料、有何寓意,听得脑袋嗡嗡作响,饶是他战场练下的强健体格最后也走得腿发酸,心头腹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们这些普通人往日闲聊都瞧不起张俊这等人,更别说他家相公,一点不冤枉。

从张俊家里出来已经是快到黄昏,日头西斜,灰蒙蒙了一整日的天空终于显出点艳丽的色彩,夕阳周围铺陈了一圈橘红粉黄的余晖,美是美,气温也降得极快,手指转眼都有点发麻。李木回望了一下张俊家富丽堂皇的宅院,又想刚才张俊的大谈特谈,和其他人事的对比格外讽刺,心里又酸楚起来。他们刚走到路口,就碰到应该是执行什么公务返回的杨沂中,对方也只带着十几个手下,全副武装快步走着。杨沂中就像昨天下午迎接他们进城那样,格外眼尖,隔着老远就看到他们,立刻从他本来不太好的面孔换上一副礼貌热情的笑容走过来行礼招呼,这种表情切换太迅速太熟练了,除了李木这样素来多看多记做卫队长练下好眼力的,没什么其余人能看得到。

他们又如原定的那样去拜访了刘光世,这个之前也与他人并称、但现在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高枕无忧、也不参与什么纷争什么事务的人。

许是人没什么可争可虑的就会心宽体胖,这次见面比和张俊的见面平和放松多了,除却几句客套,刘光世也不谈任何军事国事,倒是和吴玠交流了一番享受生活的心得,甚至还交流到了两人都有所涉足的丹药。“丹石”这个字眼简直在李木这里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就紧张。

——他犹记得他家相公前数年有多广泛涉猎这个东西。吴玠当着他们亲兵的面从不谈论和研究这些,日常却是一瓶接一瓶,平时处理公务有事没事拿出来吃,在家干什么吃什么那就更不用说了。李木也想劝阻过,一看吴玠一脸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底的表情也劝不出来了,只能低头说相公注意身体。李木也还记得前年夏天军医连夜疾驰回来时翻出来多少瓶瓶罐罐,冷笑道相公真是厉害人。他不知道医官们后来有没有说教过,吴玠绵延了快半年的这场大病好后这个倒是改了不少,当然也没全改,遇到不眠不休连夜劳累或心情不好时,他也偶尔光明正大翻出来吃。李木私下去问过军医,军医挑眉笑道,你难道还指望相公把这个全戒了?不误事够好了。

这次拜访又直接把晚饭也解决了,他们军人四海为家什么都吃得习惯,偏偏这太豪华精细的连吃两顿,李木本也吃不惯海产品,再配上好酒,肠胃真有点吃不消。临安的点心倒是真的好吃,也不知道刘相公家的这是自己厨娘做的还是外面买的,要是外面买的,回四川时候多带几份路上吃,或者有方子抄回去做也好。他的心情在这短暂走神里放松了许多,等从此处出来,天色也黑透了,吴玠告辞时又说了点刘相公平日保重身体颐养天年的客气话,一行人返程,又碰上王继先应该是从秦桧府邸出来,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自街上过。

他们今早面圣时候,和王继先打过一个照面,倒也认住了,官家脸跟前的红人,做着好看姿态,脸上却总有掩不住的东西。愿意不愿意的,又停下来客气说了几句话。一看到王继先,李木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大名鼎鼎的黑虎丹,进而联想王继先的其它事。这等医师实在让人敬重不起来,何况李木打交道过他家军医这么德才双全的医生,从心底里更看不上这种。好在这次客套也很迅速,不出半刻,就各自分头走了。

等他已经双腿酸麻得快提不起来、身上几乎冻麻的时候,终于到了他们的住处。院门大开着,早已点上了灯,有厨娘提着食材自另一边走来,也有今日未同行的亲兵在进出。这住处也是赵构亲自安排的,伺候的人倒是吴玠自己带得全,也推辞了官家赐的人。吴玠在院内站定,四下环视一番,似乎不怕冷,自在院中石凳中坐下来,向他们笑道,“辛苦你们了,烧些热水洗漱下赶紧歇吧。”

“这临安城真走得人脚累。”

身后的副手小王闻言,一下子全身松弛下来,大大伸着懒腰,叹道,“一天下来不比打仗轻松。”

“看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身后的弟兄们三三俩俩一边议论今天的见闻一边进屋去,李木还没接话,循声望去,就看到军医提着一包药几本书,大步自门口走来。

“军医您这是忙什么去了,走得比我们早,回来得比我们都晚,这都眼看二更天了……”

小王好奇道。

“再仗着年轻不穿衣服,看吧,冻成这样。”军医横了一眼他已经冻得通红的脸,“要不想风寒,就少说几句,赶紧回去热水洗洗,要么明天就躺床上看大家吃喝吧。”

“军医当真为我们处处操心。”李木觉得吴玠要另外安顿他一些在临安带队行事的事宜,因而不欲走,在此等着,顺口接道。

“进屋讲吧。”吴玠起身,示意二人一道走,边走边向军医笑道,“今日去忙什么了?”

“拜访了两位旧友,又去寻了数本闻名颇久的医术,逛了□□家医馆药店,学了些罕见的药和方子。”军医晃了晃手里的物事,“这两日格外冷,另将驱寒的药材也买了,免得一不留神病倒一片。”

真是处处不忘工作的军医,李木暗叹。

“官家听闻我这次带了军医,今日还问为何不一起来见。官家又道,‘久闻医官圣手,极有兴趣交谈一二,不如明日另行召见一番’,自家没有推辞的道理,就替你应下了。”

言谈间他们已经走到主屋内,李木眼快,立刻主动去关上门,点灯烧火,就听吴玠继续道,“应当是明早,还需辛苦军医一趟。”

“皇恩浩荡,哪敢说辛苦。”军医正色应道。

本来好端端的一句话,自军医嘴里出,就难免和本来的意味不同了。

虽然单独召见个军医好像有些奇怪,但李木今天全程听下来,赵构这一要求倒是情理之中。一是他们军医确实多年声名在外,不止在川陕在军营中,加上他早年在各地游历过,甚至昨天杨沂中来接他们时候,都说了一句久闻妙手之名;二是绍兴九年吴玠那一场大病军医出力非他人可及,吴玠自己都称这是“救命之恩”,虽然军医从头到尾都不愿居功只道分内之事,相公吉人自有天相(虽李木知道军医不信这些,但日常讲话却恰到好处),但这番劳苦当然是上报上来的,加上后来朝廷的医官也到了,作为同行,回去必然也和赵构赞许一二。如此说来,尤其赵构这样的人,想召见军医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吴玠已经和军医讲完了今天诸事,末了忽而有点乐不可支道,“军医不若想想,官家明日召见时大略会谈些什么?”

“谈相公当年的病怎么好的?这本职工作能讲的倒不少,只不过难免涉及相公诸多私事……自家可不得乱语。”军医笑着喝了一口热茶,回敬道。

“怎么不想,说不定还要叫你与黑虎医师切磋一二?”吴玠把声音略放低点,也靠在那里,端起杯准备喝。

军医喝茶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滞,忽而大笑道,“那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大概保持周更,大纲都有了结尾也有了,总之不会坑。今年比较忙,虽然存稿不少,但没空修。

关于本章:本以为年前临安的事一章能写完,没想到有点多,那就分两章吧。

这一章细看可以发现充满了各种短期长期的flag——

李木:一生都不可能和岳飞发生任何联系。

李木:大殿外那个位置

刘光世:吴玠随口客套颐养天年什么的,事实上再过半年刘光世就去世了。

小王:一天下来一点不轻。结果今天恰恰已经是最轻松的一天。

军医:太明显了。

依旧很想要各种评论和讨论w,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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