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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地火明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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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依次序在朝堂站定,从五品是殿内级别最低的,都排在最后。众人礼毕,大约因太久不在此位,也大约因新官家实在非常勤政,加之如今万象更新,我一时间紧张万分,先不管别人干什么,立刻脑海里不断默背今天可能要说的内容,重复两次后,上面已经下令逐一启奏。

于是我先后听到——这段时间全国各地冤案收集和处理进度、临安城内鸣冤和处理情况;正在进行的人口户籍普查和土地丈量,各地粮食收成和余粮状况;水利工程和道路工程的进度和计划;当下全朝官员人数和品级、哪些部门有提拔人员建议,哪里十分缺人;国丧期间各处的执行情况、太上皇隆重葬礼的安排;散佚和被销毁史料的清查核对情况,以及今年因为形势特殊至今没举行的殿试的新安排(我又感叹了一下,往年殿试,常是一家独大、各处插手,今年兴许终于能着手好好办一次了)……每奏一件,官家都要详细询问和做出安排,询问间常需各部不同人员对答,我暗自庆幸我昨夜十分认真做了准备,几番事务都答得不错,新官家本人虽然年轻,看着也是和气的样子,到底公事严格,也一点都不似可欺的,不乏有人被问得张口结舌期期艾艾,被下令今天之内立刻解决、三更之前重新上报。我暗自想,也亏是新官家,这若是在当朝太祖日,怕不是已经被当场打出门去。如此半个时辰,各部上奏对答才将将结束,各人各自领命。我余光悄悄看过去,那边一个不熟的同僚已经满头大汗,双手微微颤抖。行政、财政、民生事已商议毕,现在又重新变成头等大事的军政、边防还一句没说,这一环节靠后,必然和大家都急不可耐想弄清的岳相公事有关。果然,等议政结束,官家勉励嘉奖毕众人,继续亲自说道:“昨日所下诏令,朕知众卿疑虑,朕首知此事日,疑虑尤甚于众卿,待因果查明,方知此事必为真。昨日先行昭告天下,自然是为名正言顺。今日朝堂之上,将此事一应理毕。”

这是我今天回去要立刻记录的,我压下过分好奇和激动的心情,默想。

“宣岳飞上殿。”

伴随着传令声,殿门外立刻走入一人——殿上不可失仪,自然不能左顾右盼,但不少人此刻还是忍不住略略转身侧头看——只见来人穿着和其他高官无二的服色一路而入,他走得不太快,我观他身姿步法,自是武人风范;他身量比我们高大些,得用余光才能看到脸,见他竟已须发尽白,我一时无法自制地失神——岳相公年岁几何来着?绍兴间到处都说他青年将才,至少比张、韩、刘几位年轻得多;当时他虚岁才三十九,那今年论虚岁也才四十八岁,只比我大一岁——就这般饱经风霜模样了!

我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最前,要是不在殿上,怕不是大家早就炸开锅了。

于是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他长揖到底:“臣岳飞叩见陛下。”

这一声竟似一声惊雷,我本没怎么听过岳相公的声音,残存的记忆也都是十年前,彼时人声嘈杂,这一声却像把万千记忆里的东西叠了起来,只觉心颤,似乎无数个声音都在四周感叹,这一定就是岳相公,就是他。

朝堂上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们忍不住陆续抬头去看官家,只见官家似乎眼眶都红了,一动不动半晌,才带点哽咽地道:“免礼入列。”

大略不少人都和我一样想过——无论是官家还是岳相公,究竟计划怎样解释这中间必然复杂传奇的、牵涉众多的经过;又计划怎样打消众人疑虑。

真到了此刻,才发现一切都是多虑。后续的朝会,先是官家直接又亲口下了第三道关于岳相公平反事的诏令,岳相公长揖谢恩毕了,得官家命令,开始在朝堂上自己陈情,我不知岳相公这番言辞是否有提前准备,真待他在此平淡简短说来,我们这些一无所知的人在旁听,才觉内里是万千滋味,惊心动魄又苦涩非常。他声音一直特别稳,言语的顿挫与情感都恰到好处。他说完这些,官家开口抚慰一番,又道,今日下朝,自然须令有司将这些写来,连同中间各处查证所得一道,遍传诸路。至此自然已经无人怀疑了——若不是自己亲历,他怎么能说出这些话!若不是确信此事为真,怎可能直接朝堂相对、又如此昭告天下?

等到后来议边事,由于暂时没有宰执(我第五次感叹这件事的神奇程度),几乎都是官家和几位武臣在议,密切相关的各部却又不可分神,必须时刻准备回答提问。我从不通军事,此番第一回听得入味。毕竟我从前上过的朝,一议到边事,主题基本只有以下几个:战和之争,天子圣明,畏金人如虎,秦桧一人之言,次次不是不欢而散,就是荒谬非常。这次罕见大部分人都做比较正常的发言,官家先问——自前年起,金人虎视眈眈,各前沿情报不断,如今朝内变局刚定,有秦桧之事在前,金人极有可能直接认定和议已破,打着问罪之名行侵略事,众卿以为如何?

吴相公奏了一些最新的边报与形势分析,以及根据间谍打探到的金朝内部情况,表示应当早做边备,最后上奏了川陕一线的部署和最新情况。韩相公奏淮东一线的最新形势,杨殿前先奏秦桧相关事件的调查进度,又奏尚在临安的军队的情况。十来年听惯了四下吹嘘太平盛世之语,陡然听到各处形势都很不乐观的实情,虽知定是事实,心里竟还生出了许多不情愿。各片区形势说毕,枢密院还需统领全国军事大局,往前十年间这一块是纯荒废的,今天却全是深切利害之语。这些似乎本也该宰执来说的多,横竖此刻没有,就全归了三位枢密。此处吴相公话少,多半是韩相公在说,诸如战线漫长、军备废弛、士卒失于训练游手好闲、承平年久军士懈怠、兵力不足、当前统兵将领多不知兵、不少将领或老或病、万一有战事必不堪大用等弊病,这样说出来难免更是难听,正好又有言官道,秦桧把持朝政独揽军政大权十几年,误国如此。这一块岳相公并未出一语,若按他自己陈情,十年间隐姓埋名,一朝复任自然不能乱谈当下军事。说完问题就是解决办法,此时气氛更活跃了些,各部司也有出相应的建议,而于举荐可用之人上,杨殿前说得略多,大约因为他交际广泛又久在御前,说到的无外乎都是前朝名将:刘锜太尉已在途中不日就到临安、王德太尉已经受枢密院号令直接前往淮东一线,等等。可用的新人被提及的有历经艰险绍兴九年来投的李显忠,以及几个我完全不熟的名字。吴相公历数川陕众人后,请道,深知岳飞部下当年将才济济,今隔十年之久,将士流散,请岳相公另行举荐。至此,安静颇久的岳相公才开始讲话,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他讲自绍兴十一年离军时,鄂州统制、统领、正副将各如何,其中统制一级诸人现状,自己也皆是刚闻知或查知,半数已身故或下落不明,余下的需看各路各部安排,等调遣完毕,可按需调回听用。官家在上面听逐一罗列,听到最后牛皋等人情况时叹道:“昔日鄂州军将士皆忠心许国,却大半遭此灾厄,朕怎能不怜悯叹息。待冤案一一平反,更应另加赏赐追封。”

这一话题毕了,才到真正的军事大局,我也才真正领略到岳相公如何才略过人。他在那里讲大的战略安排,具体的变数策应,根据金人的内部情况与作战风格可能有哪几种情况,等等。我不懂军事(即使懂,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他),听毕却只觉全国形势也都似了然于胸,方才那种说不出是难受还是不情愿的感觉也渐散了——之前还有人私下说,此番怕不是会重蹈靖康年间覆辙,甚至有人见新帝即位、太上皇暴毙接连两事,加上之前的前沿变动,恐内外不稳,直接细软地契都收拾起来准备跑了。现在看来,形势与当日天差地别,国力更强,又有明主,又无奸人推波助澜,只要恰当应对各司其职,自然能应对。

这一节全是岳相公一人奏的,官家又详细询问一番,做了点总结之语。末了几位大将异口同声请道,待临安城内诸事毕,臣等请尽早各回前沿整军。官家自然点头允准,赞了一番众人劳苦,今日朝会便结束,下令退朝,各回班房做事;又说今日可能还有轮流面对,随时叫人。

此时天早大亮,距离朝会开始大约已有一个多时辰。待官家起身先走,我们才列队退出。等到抬步,我才发现腿已就站得酸痛,差点一个趔趄。站在身旁的老同僚更甚,我上去扶了他,刚才差点和他吵起来的那位户部朋友倒是生龙活虎的,还说着什么新官家励精图治,我等更偷懒不得,可需有副好身子骨才忙得动这段时间。

我深恐他们又吵起来,忙一边示意二人向外走,一边道:“此番第一次大朝,我们也再多站站,多和各处新旧同僚见见。”

大家显然都持着一样的想法。平素这时众人已陆续各回班房,此刻却都在殿外空地三五聚集,互相引见问好,互相交流各自手头的事务,友人同部的同僚马上来拱手与我们相见,互相一番介绍,你与我同年,我与他同乡,他与他同门;这一轮刚认识毕了,就听本来在旁边谈公事的几位长官忽而异口同声道:“岳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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