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彬茂上了车，忙不迭地关上了后车窗，他从后视镜忧心地看了一眼后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秦工，你家住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

秦子郁面色苍白，额前早已出了一层冷汗，他张了张嘴，气息微弱道，“柏溪路……”

还没说完，就被楚林冷声打断，“去医院。”

“是。”张彬茂应了一声，朝着最近的医院驶去。

到医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倒映着急诊楼刺目的白光，张彬茂停好车下来，一边扶起秦子郁一边说，“楚先生您在车里稍等一下。”

湿凉的空气令秦子郁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缩着背脊，深吸气道，“不麻烦你们，我自己能去。”说着将搀扶自己的张彬茂推开，却因为浑身使不上劲，没将人推开，反倒将自己推得往后踉跄。

一只手稳稳撑在了他背后，他整个人不禁颤抖了一下。

也就那短短一秒钟而已，未等他有更多的遐想，张彬茂顺势将他再次扶住，拉着他的胳膊挂在自己肩上，朝着急诊大厅走去。

大厅内的白炽灯将地砖照得惨白，秦子郁感觉自己身上格外黏腻，他浑身发热，自己的脚尖在眼里也慢慢变出了重影，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张诊床上，有个白色身影在按他的肚子问他，“是这里疼吗？”

秦子郁心说医生你别按了，人都快被你给按死了，他蜷缩起来躲避那只手，认真且迷糊地开始陈述自己的病史。

“有胃溃疡…前几天喝酒…吃过药了，刚才喝了一杯冰镇气泡水…整个肚子都疼……”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他就听不清了，他只感觉眼前有人影晃动，接着就被横抱起来，这么大个人还被抱实在是太难为情，秦子郁呢喃道，“医生…没事的…我还能走。”说着还要往下翻，托在他胳膊下的手稍稍一用力，他整个人又被按了回去。

手臂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天花板上的灯光太亮，隔着眼皮都觉得刺眼，秦子郁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手臂的幅度微微摇晃起来，好像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回南泽岛的渡轮上。

夏天的太阳照得使人发昏，段飞鸿非要拉他到甲板上吹风，两人的脸都热得红扑扑，秦子郁扶着栏杆冲着太阳眯眼睛，段飞鸿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去，就看见王嘉真叉着腰对段飞鸿生气，怪他搞丢了自己的太阳帽，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楚林衬衣如雪白，脸上难得带着一抹温柔神情。

秦子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不自在地朝他吼道，“你嘚瑟什么，我们三个人陪你去买颜料很爽是不是！”

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的楚林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害怕，好像知道楚林马上要对他歇斯底里地吼出一句什么话来，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那个声音却无孔不入，在他脑子里不断回响。

全是楚林的声音，不断重复道：

“凭什么你说不走就不走了！”

单人病房内，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秦子郁的脸上，不知是不是身上还痛着，昏睡中的他时不时地皱眉。

张彬茂手里拿着几盒药，有些为难地与楚林说道，“急性肠胃炎，应该是吃了生冷海鲜引起的，医生给他开了一支镇静的药，不知道几点能醒过来。”

他有些惶恐，楚林本就不喜多事，能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秦子郁又醒不过来，他也不好离开，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楚林回去，就听楚林说道，“去给他请个护工，找不到人就加钱请。”

张彬茂一听，赶忙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出去请护工了。

随着脚步声远去，楚林侧过头重新看向了秦子郁。

秦子郁骨相生得极好，面部线条利落且流畅，鼻骨高挺，与唇与下颌一笔相连，整张脸上唯一违和的，大概只有眼尾略微圆润，楚林学了许多年的油画，在他见过秦子郁第一眼之后，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他的侧颜。

每一处都完美得很标准，天生就不乏追求者。

在医院折腾的这会时间，他额前的刘海已经完全干了，细碎的发丝轻轻覆盖在光洁的额头上，楚林立在床边，突然伸出手轻轻撩起那层碎发，又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烧还没完全退下去，但已经微微出了一些细汗。

手缓缓抬起后停顿在了半空，一阵雨声骤然来袭，密密麻麻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楚林整个人一顿，悬在秦子郁额头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手腕一翻，又重新落了下去。

这场雨来得急促，颇有滂沱之势，窗被噼里啪啦地敲着，而楚林却轻轻缓缓地触摸着眼前这个人，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角，微凉的手指慢慢抚到了脸颊上，沉睡中的秦子郁好似贪恋这一丝凉意，头跟着他的手掌微微偏了一下，嘴里呢喃一句，“对不起…”

楚林神情一滞，静静地凝视了他几秒后，无声地俯下身去。

会议室中微微绷紧的嘴唇滚烫且干燥，中间的唇珠被挑开，紧密贴合的两唇之间，溢出了香甜的青苹果味儿。

窗外的雨声又急又快，身下的人似乎透不过气，挣扎了一下后，突然咬了一口堵在他嘴上的唇瓣。

空荡荡的病房内，秦子郁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句，“滚！”

俯在他身上的人眼神一冷，狠狠在那红肿的嘴唇上咬了下去，底下的人呜咽一声，眉头紧锁，像是遭了欺负，楚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终于还是皱起眉，松开了那柔软的唇瓣，轻轻吸吮着安抚。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间又回归了平静。

病房外的走廊上，张彬茂健步如飞，都快十点了，又是下雨，好不容易才从其他病人那里挖来了一个护工，刚走进病房，就看见楚林在病床边直起了身，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见秦子郁脸颊泛红，特别是嘴唇，烧得略显红肿，微微张着，不知道有多难受。

他暗自叹息，心道，也许小楚总并没那么不近人情，这不还帮秦子郁盖被子了么。

“找到人了？”楚林转身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目光微凉。

“找到了。”张彬茂招了招手，站在门外的陪护阿姨走了进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眉眼看起来非常和善。

楚林将来人打量着，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在他醒过来之前不要离开病房。”

陪护阿姨连忙点头应了两声。

接着楚林又看向张彬茂，说道，“明天早上给赵明打电话，告诉他秦子郁身体不适休息两天，不必说原因。”说完他转头看了秦子郁一眼，见他紧皱的眉已经舒展，不由得又生出一丝恼意，扫了一眼点滴后与护工阿姨嘱咐，“看仔细点。”

对方又应了一声，拿来一张折凳打开在床边坐下，一副敬业模样。

楚林收回视线，经过秦子郁时略微停顿了一秒，然后长腿阔步地走出了病房。

张彬茂又与陪护阿姨交待了一句，这才追了出去。

一直到后半夜雨才彻底停住，夜风拂过，一轮朦胧的月亮从黑云后面探了出来，秦子郁挂了三瓶点滴，终于还是被生理反应给憋醒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一张陌生的脸看着他说道，“小伙子你醒啦？是不是要去厕所？”

想来应该是陪护阿姨，秦子郁抬起胳膊挡在眼睛上，回想了一下昏迷前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

偏偏还做了个梦，梦见他与楚林决裂，又梦见他们和好。

他也曾无数次梦见楚林回来，可唯有这一次格外真切。

秦子郁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就连嘴唇上传来的触感都无比真实，其实他在高三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楚林接吻，那时候楚林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猜出了他的性取向后他也不再掩饰什么，他大大方方地告诉楚林，你别对我有偏见，我这人有原则，绝对不吃窝边草。

他记得楚林当时眼神极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像是厌恶他似的。

秦子郁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头的凉意浇灭了脸上的热意，他让陪护阿姨帮他取下输液瓶，这才从病床上下来。

陪护阿姨要来扶他去洗手间，被他拒绝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里面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夏承悦打来的，还有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耳朵已经遛过了，还吃了三根肉干。

秦子郁本想回拨过去，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于是上好厕所后又躺回了病床。

陪护阿姨见他不睡，问他道，“送你来医院的那人是你老板吧？”

秦子郁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

陪护阿姨说道，“难怪，看起来还挺负责。”

还挺负责？秦子郁皱了皱，想到了张彬茂搀着他看医生，兴许楚林根本就没进医院。

见秦子郁没说话，陪护阿姨又说道，“不过也是应该的，你们幸苦帮他赚钱，生病了可不得他们负责？小伙子，你是不是跑业务的，我碰到过好多跑业务的喝酒应酬把胃搞坏。”

秦子郁闭了闭眼睛，想着头一次聚餐就搞成这样，下次一定要抽空说自己有病。

陪护阿姨见他不说话，还要再说，秦子郁只好说道，“阿姨，我还有点困，您自己去休息，不用看着我了。”

得了吩咐的陪护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拿了三倍的钱，说着，“那怎么好意思。”然后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秦子郁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早上被赵明的电话吵醒，对方得知他生病了让他在家好好休息，秦子郁听着电话还懵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挂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楚林联系了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