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婉清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坐在那低头沉思着什么，林溯则是坐在她身边没怎么动过。
林溯一直看着马车顶上的配饰，只是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萧婉清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遂而轻悄悄地握上了她放在座位上的那只手。
林溯转过头来看她，萧婉清便又向她笑了笑。
林溯收回了视线，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停了下来，萧婉清正要撩开车帘去看，侍卫便过来敲了敲车门板。
外头传来的是武昇的声音。
“小姐，有人拦车。”
“拦车？”萧婉清听了，随即皱了眉头道：“谁？”
“小姐，是个乞丐，我们的人已经将他扣下了。”
“乞丐？”萧婉清的眉头又锁了锁，她还回头看了林溯一眼，林溯没有说话。
“小姐，那乞丐还说，想要见您。”
萧婉清收回了落在林溯身上的视线，低下头轻缓了口气道：“去看看吧。”
“是。”武昇一点头，随后他的脚步声便远了。
萧婉清刚想起身下车，身后的林溯就拉住了她。
萧婉清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在车上等一会，我出去看看。”
可林溯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拉地更紧了。
萧婉清只能问她道：“你也想下去？”
林溯点了点头。
萧婉清沉了口气，只好答应了下来，并嘱咐她下去之后跟好自己，不要到处乱跑。
林溯继续点头，萧婉清随后抓紧了她的手，带她一起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目之所及的空地上一片雪白，空气里的寒气令人丝丝作颤，行进的车队前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此时侍卫正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男人见到了那个一袭清素，与周围侍卫格格不入的身影，连忙向前爬了一些叫道：“萧小姐……”
只是他看到萧婉清身后的林溯时，那充满欣喜的瞳孔却又骤然紧缩了缩。
林溯那双漠然的视线也同他对上，只是一瞬间她便就认出了那个人，见着了他右手失缺的那根小拇指。
但林溯没什么反应，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萧婉清身边。
萧婉清低低地觑着他，冷声道：“为何拦车？”
沈卉看着这个传言里心慈手软的萧小姐，没想到她说起话来竟是这样毫无温度。
“萧小姐……我家中人尽被靖王军残害，他还污蔑我兄长是叛国奸细，我实在走投无路，求萧小姐开恩，救救我吧！”沈卉说着，噗嗤一下扑在了雪中。
旁边的侍卫见状，也将刀稍微移开了一些。
萧婉清看着他，半晌，缓缓开口道：“你的兄长是前任户部侍郎沈梁？你是他的弟弟沈卉？”
“是！前任户部侍郎正是我兄长，萧小姐，我兄长他没有叛国啊！那靖王无缘无故杀了我全家，还要来杀我啊！”沈卉跪在地上哀嚎道。
“所以呢？”凌厉的残雪里，他的头顶上只飘浮来了萧婉清一句如冰棱般的声音：“你可知你兄长的职位便是我父亲废的。”
那沈卉突然就好像被五雷轰顶，怔在了那里，完全不敢相信，但当他慢慢转过头去，木讷可怖的视线看向了萧婉清身后站着的林溯，他好像又忽然就明白了是为什么。
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丞相大人又为什么会卸了沈梁的官职，沈梁才会闹到靖王那里，被靖王冠上了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这下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而又在这时，他又听见了萧婉清那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就算要求，也该去求我的父亲，而不是我。”萧婉清轻轻丢下这么一句话，对着边上的侍卫的道：“让他走吧。”
萧婉清岂能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要将林溯当成是货物，送给他的兄长，以谋求一官半职的人。
萧婉清放他走，并不是因为觉得他有可怜，就凭他能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像他这样的人，死千遍万遍都不足惜。
但轻易夺走他人性命的这件事，至少她现在还是做不到，不过就算自己现在不杀他，他也会被靖王抓去，靖王的手段到底有多狠，那就不言而喻了。
于是侍卫得令后，收起了刀，驾着沈卉的手臂就要将他拖到一旁去。
谁知那沈卉突然疯笑了起来：“走？我还能去哪里？京城里里外外都是靖王的部下！我去哪都是死啊！什么菩萨心肠，什么大发慈悲，你们这些人！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哈哈哈哈！这座京城里就没一个好东西！没有！你们迟早全都要完蛋！烂掉！完蛋！哈哈哈哈哈！”
萧婉清转身的时候顿了一下，就连林溯都感觉到了她那微微颤栗的肩。
“小姐……”武昇也站在她身边担心道。
“……拉走。”萧婉清抿着嘴，声音轻颤地开了口。
林溯这次却清楚地感觉到了萧婉清手上渐渐收紧的力度，于是林溯回过了头去，和那个发了疯的沈卉对上了视线，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更加冰冷阴暗。
沈卉也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底的暴戾也趋于疯狂，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是她！就是这个贱种害的他！凭什么他就要死了，而这个害他到如此境地的贱人，居然还能好好地站在丞相府大小姐的身边？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于是眨眼间，沈卉便抽出了边上侍卫身上的那把刀，那侍卫没有注意，一下就被那发了疯的人砍掉了一只胳膊。
“啊！”那侍卫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一片洁白的雪地上瞬间溅起了大片的刺眼的殷红色。
侍卫顿时乱作一团，沈卉脸上的笑却更加肆虐，他从雪地上爬起就向萧婉清和林溯冲了过去。
“贱人！你给我去死吧！去死吧！”
萧婉清身边的武昇率先拔了刀，可只是一下，就被那疯颠的男人挥刀撞到了一边。
“小姐！”武昇被撞地斜飞了出去，危及之时，他眯着眼看向了萧婉清的方向，却见到她身边的那个孩子突然上前一步，挥刀扎向了那个甩开刀的男人。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男人沾血的长刀却直接掠过了那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孩子，林溯手中冷白的短刃瞬间没入了男人的胸膛。
是刀刃割开皮肉时锋利的触觉，那一瞬间，那从未杀过人的孩子却突然激动起来，她既害怕又兴奋，害怕的是她杀人了，但她自己也差一点点就要死掉了。
兴奋的是她没有死，而且再差一点，她就可以将这个欺骗自己的男人捅死，她做到了，她将这一整腔的怨恨都集中在了这一刀上，于是林溯拔出了那一刀，再接着又捅了上去。
这次她确定了，这就是男人心脏的位置，那颗肮脏而可恶的心脏的位置，那滚烫而充满腥臭味的血就溅在女孩的脸上，手上，到处都是。
男人闷声松开了手里的长刀，红刀掉在了雪里，他也在看着那孩子，在完全敢置信的神情下，他直直跪了下去。
林溯的神情完全是麻木的，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的眼睛里也全都是血，到处都是红的，白的，一片混乱。
沈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才高到他腰际的孩子，用她手里那柄刀在割掉了他的小拇指后，又捅穿了他的心脏。
在杀完人之后，林溯慢慢抽出了藏在他身体里的那柄短刀，神色漠然又空洞地看着眼前这具尸体，她觉得释然，她亲手杀掉了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畜牲，但她却并不轻松，甚至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沈卉在无尽的不甘里倒了下去，他死不瞑目。
但他身上温热的血融化了这一大片的雪地，又很快凝固，与霜雪混为了一体。
在旁边一众的侍卫赶来之前，却是一个孩子解决掉了这个突然冲上来的疯子。
“小姐遇刺……”
“够了！”
一道稚嫩尖锐的嗓音贯穿了这满场红白的荒唐。
迟来的警戒，在场无数训练有素的侍卫，可笑地都还不如一个仅仅十岁的孩子。
林溯眼中微怔，回过了头去，看着身后发出这声音来的主人，像是被吓了一个激灵，她方才捅刀时都未曾颤抖过的手，却在这一刻颤抖了起来。
然而，不止是林溯，在场边上所有的侍卫都在看着他们的小姐。
她也不镇定，没有人能在看了那么血腥的场面之后，还能保持理智。
萧婉清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杀了人的孩子，目色寂静而空灵，不见了那常有的温柔。
林溯握着刀的手抖了抖，就差没掉下了，她稍微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满是腥红色的视野里，那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姑娘，她想逃，可是看着萧婉清那样失望的双目，她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站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一步。
她真的好无措，她现在就想蹲下来呕吐，因为那该死的血腥味真的不好闻，她想擦擦脸，看清楚一点那个走过来的姑娘，可当她攀上自己的脸时，才发现连自己的手上，都是那讨厌的血腥味。
她站在那就要崩溃了。
可下一秒，有人轻轻拽下了她正在擦着脸的手，随后一片不属于血腥气的味道，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萧婉清轻轻抬着手，用那干净整洁的素衣袖口，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一块脏了，就换一块，直到她那只袖子上到处都是红幽幽的血痕，萧婉清又换了一只手，继续替她擦着。
那块袖口的白雪松味，既干净又温柔。
“好了。”
林溯睁开眼，面前也不再是猩红的一片，她眨眼落入姑娘那一片如温泉般清冽柔和的双目里，她那死寂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没事吧？”萧婉清捧着她的脸问她道。
没有恶心的血腥味道了，她又能重新看得清了，看着面前的一片雪白，看着那袖口同样染上了垃圾血的姑娘，林溯轻摇了摇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周围又都是那柔软的雪松木的香，白雪凛冽的寒气味。
“你啊……”萧婉清说着，低头牵住了她那只握刀的手，拿那片还算干净的袖子又替她擦了擦手上的血。
她的声音是那么沙哑缥缈，像是刚才那一声吼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萧婉清替林溯擦完手，又看了看她那张完全没擦干净的脸，姑娘还是笑了笑，摸了摸她那张带血的脸道：“回去给你洗洗，走吧。”
说着萧婉清又看了那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他握刀的那只断指是那么扎眼，那姑娘的眸瞬间又冷若冰霜，随后她拉着林溯重新上了马车。
“收拾干净，回府。”
但一路上，萧婉清又都只是撇着头，没再看林溯一眼，而林溯坐在她身边，也没再听她说过一句话。
林溯看着萧婉清那只素雅袖口上污浊的血渍，默默用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擦干净了那只带血的刀，才将它收了回去。
林溯也好几次都看向了萧婉清那身染了血的裙子和袖子，想那个姑娘完全就不应该是这样的，是自己把她给弄脏了，她一直愧疚，又目光躲闪，直到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口的时候，萧婉清才猛然抬头，看见了林溯打量她的视线。
“嗯……怎么了？”萧婉清慌了慌神，问她道。
林溯见她那样，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武昇过来敲了车门。
“小姐，到了。”
萧婉清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后便起了身：“走吧。”
这次萧婉清没有过来再牵她的手，林溯坐在车厢里愣了一下，但只是这片刻不到的时间，萧婉清便转回了头来，向她伸出了手
然而她这样的动作，险些让林溯以为她讨厌自己了，但萧婉清却只是单纯地想太多，忘记了而已。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确实想要独自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主动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萧婉清伸着手，略感歉意地向她笑了笑：“抱歉，我只是突然忘记了，你不会怪我吧？”
林溯瞧了瞧她那有心而无力的笑，自责了一阵，又慌忙摇了摇头，牵上了她的手。
萧婉清又笑了笑，才带着她下了车。
出去之后，一股更沉重而浓烈的压迫感就砸在了头顶，林溯抬头望去，那是一片黑漆漆遮云蔽日的房瓦，眼前这座威严矗立的纯黑色府邸便是丞相府。
她仅仅只是站在这座建筑面前，就觉得自己是那样蝼蚁，这样高调奢华的地砖，都是她从前做梦都踩不到的存在。
如果没有刚才的插曲，她会觉得眼前这座建筑更加震撼的吧。
萧婉清带她走到了那块镶金的巨大牌匾下，门外的侍卫全都向她们俯身行礼，唤道：“小姐。”
只是门卫看见她满身血迹，立马瞪大了眼睛：“小姐，您这是……”
萧婉清轻轻冲他摇了摇头问道：“父亲呢？”
“丞相大人今日一早便被靖王殿下请去了靖王府，现仍还未归。”门卫回答道。
“那他可有问起我什么？”萧婉清遂而紧张地问道。
“未曾，丞相大人只是说，这些天小姐还是少出门为好……”门卫说着，还又看了看萧婉清身后的林溯，和才回来的马车。
萧婉清倒是松了口气，说明父亲至少还没发现她出去一天没回来的事情。
“小姐，现下四周围都是靖王府的人，您这是遇袭了？”门卫看着她身上的血，继而问道。
“嗯……不算是……”萧婉清沉吟了片刻，身后的一队人便抬着那断了一只手臂的侍卫过去了。
那门卫震惊了一下，立马立正道：“小姐，属下这就去禀告丞相大人。”
“不用了。”萧婉清沉沉地叹了口气，对那个门卫道。
“小姐……这件事……”
门卫还想再说什么，萧婉清开口打断了他。
“不是靖王的人做的，你们只需要告诉父亲，靖王殿下要抓的人，已经死了就好了。”
“什……”
于是接着，一个被草席包裹的尸体就被抬在了丞相府门前。
“就是他吧。”萧婉清道：“此人于路上意图行刺于我，被我侍卫就地毙命。”
她的眼里不带一丝的情感，林溯看了萧婉清一眼，遂而才看向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把人给他们，让靖王撤军。”萧婉清随即又叹道：“反正他们要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门卫一点头，便带着人上去善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死法，改心境，重度二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