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赘述后，杨蓉便又靠她坐地近了些，可其分寸把握得当，林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说的那人，真是相府千金？”杨蓉问道。

林溯悄悄蹙了些眉，便有些不解，虚心求教，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姐姐这是何意？

杨蓉看着她的表情，便也瞧出了那几分弦外之音，笑了一声解释道：“噢……只是没想到，这位萧小姐平日里竟还有这样一副模样，和明面上大不相同，稍稍惊讶罢了。”

“姐姐……见过我家小姐？”林溯问道。

“岂能。”杨蓉起了身，微撼之余，她也为自己从旁添置了一壶新茶：“只是听说而已。”

京城相府之女，除了心慈人善，更是无数男儿心头所求的良妻，那这明面上的形象，定是要做的端庄淑雅一些的，现在被林溯这么一说，就全破了。

林溯听完，便更紧张地捻了捻茶杯，那她将小姐的这些事都说出去了，岂不是惹大祸了……

可十几年的深闺大小姐，这些礼节和教养，温柔和高傲也都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又不是随便来个人这么一说，就不复存在了。

林溯说的也仅仅不过只是她不为人所知的一面罢了。

杨蓉将桌上的茶也换了一壶，继续坐了下来：“放心，既然是你我二人间的交谈，这些事我自然也是不会说出去的，当然这也是规矩。”

林溯微微点了点头，她若是不信杨蓉的话，开始也不会和她说那么多话了。

杨蓉笑了笑，双手交叠又托着下巴，看向她道：“这么看，你家小姐待你不薄，你此番前来这里寻我，她知晓吗？”

林溯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

杨蓉轻笑着，便抬了手：“既然你都这么有勇气了，那姐姐必然不能让你毫无收获，你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姑娘的心思，还是得从她最常用的东西开始接触起，你知晓那些都是什么吗？”

林溯还是摇头，却看见杨蓉从她身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稍等。”

杨蓉撩开了珠帘，季云鸿忙咻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聊完了？”

杨蓉略抱歉意地冲他笑了笑：“还未，季小公子怕是还要在这多等上个一时半刻了。”

季云鸿先是惊了惊，随后看了一眼珠帘里望过来的林溯，便挥了挥手：“行吧，今日季某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杨蓉轻笑颔首，掠过他走到了门边，摇手招来了门口的几位妹妹，吩咐了一下，便重新走了回去。

杨蓉站到季云鸿身边，林溯已经转回了身去，杨蓉便低下头来，掩了面对季云鸿说道：“你的这位朋友，可不简单。”

季云鸿又惊，便试探性地小声问道：“姐姐看出什么来了？”

杨蓉看出了他这般的小心翼翼，恰似是一件不可说的秘密就要被人揭发时那样的紧张，而杨蓉接下来要对他说的却不是他所指的那件事。

女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对那还在替他人着想的小公子道：“我只是想劝你还是不要对她太过动心的好，这样的姑娘，你把握不住。”

季云鸿听完后明显愣了一下，却是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道：“姐姐莫放心，不会有这种事的。”

杨蓉轻瞥了他一眼，虽然她与季云鸿认识的时间更久，可林溯，却也是能与她萍水相逢，又时隔六年能再次相见的缘分，她希望能真的帮到这个迷茫的孩子。

而季云鸿，杨蓉也看得出来，以季小公子的性子，以往从不会把外头认识的姑娘天天挂在嘴上，可若是他这般做了，便是这姑娘真的令他上了心了。

少年青涩的感情并不深刻，杨蓉不希望他因为这点感情就伤害了自己，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趁现在还来得及，劝他不要再陷得太深，可季云鸿似乎并没有听得进去。

她一介小小快要过气的花魁，又怎能管的住京城蓄势待发将要掀起新潮的少年郎，往后会怎样便都是后话了，杨蓉轻点着头放下了手，不再多说了。

过了一会，林溯听外头还没有动静，就转过了身来看，杨蓉恰好也就在这时掀帘走了进来。

再看时，女人手中便多了好些五颜六色的妆奁，杨蓉将那些存放着各种胭脂香粉，花钿脂膏的盒子一一摆到了她面前来。

林溯看着那些花式的妆奁，轻轻皱了皱眉头，向杨蓉道：“我家小姐，从不用这些。”

杨蓉只是拿起其中的一盒大红的胭脂，抬指往里轻捻出来了一些，笑道：“你看见了？”

而听杨蓉这么一说，本来很确信的人，此刻却默默低下了脑袋。

林溯的确没见过。

杨蓉手上沾了些胭脂，便叫面前的那姑娘抬起头来。

林溯照着做了，杨蓉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似乎想要将那些胭脂往她脸上抹去。

林溯稍微往后退开了一些。

杨蓉瞧着她，哑笑了一声：“抱歉，是姐姐冒失了，但是这些东西，你又不会，也不认得，叫姐姐怎好看你自个儿上手？”

林溯抿了抿唇，就想起其实小姐从前，也拿这些东西要给她化，却被她给拒绝了。

杨蓉退开了去，叫她一个人也先好生思考一下。

林溯也从椅子上慢慢坐了回来，半晌，她抬起头来，唤了杨蓉一声：“姐姐。”

杨蓉回过头来，便听到她说：“我可以学。”

杨蓉笑了，之后这位万花楼的花魁便就从最基础的胭脂妆奁开始来给这个小姑娘讲起，一盒又一盒，到后来进一步的描眉画唇，缀金添香，杨蓉都只取了一根小圆签，又十分小心地替她勾勒着。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林溯还是不愿化，可杨蓉又拿着萧家小姐说道了她一番，问她还想不想要了解她家小姐了？林溯一听，还是妥协了下来，跟着杨蓉一点点地认那些女子用的妆奁，一点点地学。

其实有时有些话，即使知晓了，明了了，也不好太直接地说，杨蓉也只能先应着她的请求，寻些另外的方式，再拐弯抹角慢慢地点醒那人了。

不多时，杨蓉就取来了一面铜镜，摆在了桌上，推到了林溯面前，叫她看看。

林溯都认不出那镜中的人就是自己了，杨蓉的手法很特别，将她脸上的些许冷和艳都尽数勾勒了出来，那颗娇痣坠在左眼，温柔却又危险，比妩媚更甚，比妖孽还美。

杨蓉自己都想，若是六年前，是她将这孩子救下，留在了这里，那这花魁，岂不就是她的了？不过也幸好，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捡到她的是萧家小姐，养大她的地方，是丞相府。

杨蓉遂而合上了那些多的妆奁，轻声叮嘱道：“今日就先到这吧，教你的东西你且好生再去记一记……还有，这儿的脂粉味重，你回去之后要记得先清洗干净了，再去见人。”

杨蓉话说的别有深意，林溯在那坐了会，才抬头看向她道：“多谢姐姐。”

“不客气，像你这样的美人儿，皇宫里怕是也寻不出几个来，你也算是让我一饱眼福了。”杨蓉笑着，便早早收拾好了桌上的那些东西，带她走了出去。

季云鸿早就在外等着了，见她们出来，季云鸿本想着诉上两句苦，可见到杨蓉身后跟着的那个有些眼熟，却妖艳地不像话的美人，一时间竟没认出她来。

紧接着季云鸿便上前去又看了她几眼，才叫道：“林溯，这真的是你啊？”

林溯低低觑了他一眼，才抱着手臂点了点头。

杨蓉也跟着一笑道：“好了，季小公子你也不必再等了，时候不早了，就带她赶紧回去吧，杨蓉也就不送了。”

“是，辛苦姐姐了。”季云鸿随即就奉上笑脸道。

杨蓉轻轻颔首，举步回去了。

林溯后又跟着季云鸿走出了万花楼，去的时候步伐比来时要轻盈和坚定，也不觉得来这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季云鸿就悄悄戳了戳她，好奇地问道：“你和她都聊了些什么？怎么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林溯看了他一眼，就反问道：“不好看吗？”

季云鸿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她哈哈笑了两声：“好看，天底下哪个姑娘化了妆会不好看？”

更何况林溯生的本来就漂亮。

林溯回过头低下了，她没有将季云鸿的这句话当作是夸赞，而是想着，若是小姐没和她之间没有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的话，见了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夸她？

“季云鸿。”林溯突然叫他。

“嗯？”季云鸿回过头来。

“多谢你。”林溯心中揣摩着些什么，轻声开口道。

季云鸿于是就耸肩笑了笑：“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林溯再低头，不说话了。

季云鸿走在边上一些，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看她在雪里沉思，遥想着另一个人时的模样，他也知道那是谁，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可能，但他也只是想和她靠近一些，哪怕只能做个朋友也好。

而就算她不问，她也永远都会是季云鸿这辈子来藏在心里，见过的最特别，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

“小姐……您醒醒……小姐……”

周边有些冷，迷迷糊糊间，萧婉清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阵声音飘荡在脑海里有些莫名地相似那人。

萧婉清慢慢睁开了眼，才看见面前烛光下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阿溯……”萧婉清低低呢喃了一声那人的名字，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她连在梦里都总牵挂着的人，林溯从来不会用“您”来称呼她。

萧婉清狠狠吸了一口祠堂里的冷气，才迫切使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看清了面前的人只不过是丞相府里的一个婢女。

婢女见她醒了，面上偶有欣然之色，便接着唤道：“小姐，您醒了？您已经在这睡了许久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要伤身子了。”

萧婉清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她看了看身上那件不知是何人何时才披到自己身上的那件黑色大氅，将它取了下来。

而后她才撑着冰凉的地板想要起来，才觉腰酸背僵，双腿发麻，婢女见其身形困乏，才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咳咳……”

“小姐……”

起身之后，萧婉清又受冻咳了两声，婢女担忧地上前询问，被她轻抬手止了下去。

她是午时多一些才来的祠堂，而现下看外边的天色，却已是申时之后了。

祠堂里的烛光还是明亮的，火盆里的金纸全部都已经烧成了灰烬，婢女也是晚些时候来打扫祠堂的时候，才发现小姐还在这里，无奈之下才选择叫醒了她。

萧婉清记得，下午的时候，她烧完纸，就在母亲的名牌下稍微坐了一会，而坐着坐着，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期间她是听见过有人进入祠堂时的脚步声，将这件黑色的大氅盖在了自己身上，又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而后再晚一些，就是身边这个婢女过来叫她了。

萧婉清低头看了一眼印着身后明亮烛火的地板面，将手里的那件黑色大氅递给了她。

随后萧婉清就轻轻推开了她，直起身来道：“你先去将这件衣服还给父亲吧。”

婢女接过那件大氅，又小心询问道：“小姐……那您呢？”

萧婉清只是笑了一下，她刚醒来时的面色有些苍脆，连笑都带了几分无力：“我没事，你去将衣服还给父亲，我想将这里再打扫一下。”

后来婢女见劝不住她，便拎着那件大氅，轻点头转身离开了。

萧婉清前一秒还笑着看她转身，后一秒便就耷拉下了嘴角，充满水色的眼中满是落寞。

而后她也转身，看着身后，母亲闪烁在烛光里忽明忽暗的那只木牌，轻轻拭去了上面沾着一点纸灰。

很晚的时候，萧婉清才从祠堂走了出来，将门上了锁，又沿着那条走廊往院子里去了。

走了许久，她便遇见了在院子里正要进门的林溯。

林溯看见那远处走来的身影，才将刚要迈进门的脚慢慢收了回来。

院子里没挂几盏亮着的灯，晃晃悠悠又隔了好远的距离，那相视的两人遥遥望着，皆掩心事的面容藏在廊间昏暗的光晕之下，一片寂寥。

林溯回来后就先去将身上的妆都洗干净了，还换了身衣服，本想着立刻就去找萧婉清，可前几日发生的事，让她有些不知晓该怎么面对萧婉清那无时无刻，都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的温柔了。

萧婉清站在原地，她只知道那么晚了，林溯好像只是刚回来的样子，可看她身上的衣物，却不是早上出去时的那套了。

她一定不是刚刚才回来，她回来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

于是萧婉清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才迈开步子走上了前去，走到距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停在了那里。

林溯低着头站在门边，瞧着跟前不远处停下，再也不愿前进的萧婉清，她耳上灵悦摇晃的青玉此刻也有些黯淡。

萧婉清揣度了许久许久，将胸中的千言万语都只再缩成了短短的三个字：“回来了……”

林溯在此时才放下了一直搭在门上的手，转过身来正视着她，轻应了一声：“嗯……”

散落着昏冷月光的屋檐前，萧婉清抬起了头来，耳上青玉一晃，唇边微微上扬，美而多娇。

她笑了一声，轻柔似风，朗朗如池中映月，可那双眸却始终含着淡淡的哀愁，框着清冽的波光。

“那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出去吗？”萧婉清道。

林溯站在自己的屋子前面，思忖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

萧婉清稍稍敛了眸，揣着手低笑一声：“那好，明日我便不来送你了，你自己出门后要多加小心。”

说完，萧婉清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林溯站在身后看她，她的身影瞧上去似乎比前些天看上去要更加憔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天寒受了冻的关系，林溯想要上前去，可刚走了一步，她却还是选择停在了那原地。

或许是想起了杨蓉的话让她而觉得心虚，又或许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样面对这样从来不变，依然温柔不已，却还是有一丝小小不似寻常的小姐。

萧婉清的屋子就在旁边，当她伸手推门的时候，还是压不住她藏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指掌，可她转过头来，仍笑着看向那欲要上前，又止步不进的人。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早些回去吧，莫站在外边吹风了。”

萧婉清总是能一瞬间看清她的心思似的，姑娘的在雪夜中的笑依旧温暖如火光，给流浪的人点了一盏明灯，指引了家的方向。

林溯沉默着，在这盏温暖的烛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萧婉清微微颔了首，推开门之后就走了进去，她的身影嵌进了门扉的昏暗里，缄默的月光拉长了门影，映在糙实的木地板上，一条亮色悄悄被黑夜挤走，那扇门也“啪嗒”一声，随之合上。

而此时还站在门外的人也好像在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溯抬起头来，望着萧婉清刚才走回来时的方向，走廊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黑夜里无限地向前延伸。

林溯不清楚萧婉清到底是从哪个分岔路口走来的，又去过了哪里，但无论多久，她始终都会重新回到这里，站到自己面前，轻声对她说一句，我等你好久了。

而她遥望着的地方，那里有风吹起挂在眸中的灯笼，也渐渐摇曳起了姑娘心里那份不知何时而起，深埋了太久太久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二编，改了一小段季云鸿和杨蓉的对话描写。

上班两天啥也没写，这样下去连周更都没有哩（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