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楚添辛一睁眼，便看见楚庭泰支着头在自己榻边小憩，轻轻一动便被惊醒。
“十六，醒了？”
“哥哥，你怎么……”
“我回来的时候，枫亦说你已经睡下，我看酒壶空了，怕你醉酒，有些不放心。”
说话间，楚添辛已经坐起，拉着哥哥要他上来睡，口中半是心疼半是抱怨：“哥哥去看皇嫂，何必回来？就算我睡着，哥哥也不能就这样守我一夜啊。”
“我不困。来，吃点东西，不然伤胃。”
楚添辛极听话，乖乖接过绿缛手上的粥，甜甜一笑：“谢谢绿缛姐姐。”
“奴婢不敢，殿下请用。”
楚添辛舀起一勺吹吹，极自然地递到楚庭泰嘴边。
“哥哥吃。”
他一向如此，这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谁料他这句话竟令楚庭泰红了眼睛，险些落泪，忙转过脸掩饰，顺手挥退下人。
“你吃就行，我还不饿。
“……十六，对不起。”
“哥哥？”
“我……”
“哥哥。”楚添辛不给他道歉的机会，赶着接下话茬，“十六不觉得委屈，十六没事。皇嫂抱恙，哥哥多去陪陪她是应该的。是十六不好，不该那么晚还要哥哥陪我，不然皇嫂也不会担心了。”
“十六，你大了，府里不能没人。过几日，朕会给你赐婚。”
楚添辛本想拒绝，岂料楚庭泰态度坚决。
“过去你年幼不懂事，今后，也该好好想想了。”
“哥哥不要我了。
“枫亦，哥哥不要我了。”
他坐在榻上抱着锦衾哭得凄惨，哭声振动枫亦，他也跟着落泪。
“陛下已是一国之君，他或有难言之隐，殿下实在难受，便忘了陛下吧。”
楚添辛摇头。
“枫亦，我不要名分的，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
“殿下，您还年轻，会遇到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
楚添辛仍在哭。
世上哪还有比哥哥更好的人？世上还有谁能像哥哥一般爱他？
“枫亦，我很可笑是不是？他身边那么多人，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眼看着楚添辛一日日消瘦下去，枫亦急得上火。
“您多少吃点吧，您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楚添辛疲惫摇头：“我没胃口，你拿下去。”
“后厨来了个新厨子，善作各种汤羹，殿下不如尝口新鲜？”
“……”
楚添辛不说话了，拉高锦衾盖住自己，翻身朝里不再理会。
“启禀殿下，皇上驾到。”
“！”楚添辛眼睛一亮，稍见笑意，刚要起身，就见一道明黄色影子大步进门，坐在他旁边，按住即将下床的楚添辛，“哥哥，你怎么来啦？”
楚庭泰伸手贴贴他的额头，又拉上锦衾盖好：“听说你不好，过来看看。请太医了吗？”
“看过了，太医说没什么事。”
“几日功夫，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入夏了，天气热，我有些吃不下，故而清减些许，不是什么大事。”
“啧，脸色这样差。”楚庭泰心疼地用手轻轻揉揉，眉头不觉皱起，满眼担忧关切，“吃药没有？”
“回陛下，太医说殿下是心病，无须用药，只消放宽心就是了。”
“枫亦！”
此话一出，二人脸色都难看起来。楚庭泰自知枫亦这是替楚添辛不平，淡淡一扫便不再说话了。楚添辛则怕他冲撞了楚庭泰，又担心又着急，呵斥他退下。
楚庭泰挥挥手，等所有人都下去了，才抬眼看他。
“哥哥，你别听枫亦乱说，春夏交替，十六只是没睡好。”
楚庭泰沉默着，把楚添辛拉着他衣袖的手拨下来，塞回锦衾。
楚添辛更慌了。
“哥哥？”
“是哥哥不好……哥哥对不起十六。”
楚添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哥哥，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没睡好，哥哥不要自责。”
楚庭泰内心自责懊恼，怪自己当初就那样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烂心思，轻易捅破了与十六之间的窗户纸。
若他只是个王爷，自可许十六一份无底线的偏爱。可他已是皇帝，他要考虑的太多了，难免会忽视十六，有些事上，难免委屈十六。
他们不再只为彼此，他要担起他的责任，而不是只同十六儿女情长。
只是眼下楚添辛这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过几日中秋了，宫里选秀，你一起去吧。若没有十分中意的，先挑两个侍妾也好。”
楚添辛瞬间变了脸色。
“哥哥，你说什么？”
“你一个人，难免有所不周。枫亦一等到底是下人，该有个贴心的人照顾起居。”
“哥哥……”
“你不用管其他，只要你中意，哥哥都给你，你高兴就好。”
楚添辛误以为他是因为枫亦的话阴阳怪气嘲讽他，赶紧摇头补救。
“哥哥别说气话，枫亦放肆，我会教训他的，他以后不会乱说话了，哥哥你别生气，我一定教训他。”
楚庭泰狠狠心，拨开他的手：“不是气话。你也大了，该懂得分寸，识大体，宸王府着实冷清，多添几个人，添点生气，是好事。你好好养身子，圣旨很快到。”
等楚庭泰走了，枫亦等人再进来，楚添辛正装作若无其事，努力抹去眼泪。
“殿下？”
“都怪你，都怪你！”
楚添辛绷不住了，嚎啕大哭，眼泪珍珠似的掉。
“殿下？！”
绿绡赶紧上前安慰拭泪，枫亦一个劲磕头叩首，他们完全不明白楚添辛怎么了，只以为是枫亦顶撞了楚庭泰，楚庭泰给楚添辛脸色看才闹得不愉快。
直到不一会儿，云敛来传旨，他们才知道楚庭泰的旨意。
云敛宣完旨意，把圣旨一收，递给楚添辛：“恭喜殿下。”
楚添辛抬眼看他，直看的云敛心虚不已，才叩首谢恩，接过圣旨。
“臣叩谢圣恩。”
“这是太医令，陛下特意嘱咐他来照顾殿下。”
“太医令医术精妙，德高望重，该随侍在陛下左右。本王只是天热不思饮食，并无大碍，请太医令回去吧。”
“殿下，陛下也是好意。陛下嘱咐，选秀大典您务必参加，特命太医令专门来为您调养贵体。”
“……谢陛下关怀。”
楚添辛不吃不喝，坐在榻上，抱着被子默默流泪。
“殿下，太医令想为您请平安脉，不知……”
楚添辛不说话，抱着锦衾一个翻身，顺手散下床帐，躲在里面闷不作声。
枫亦叹气：“属下明白。”
中秋那日，楚添辛故意缺席，楚庭泰请了几次也不来。次日就被楚庭泰宣至延阳殿教训。
“跪下。”
楚添辛不做辩驳，默默跪了。
楚庭泰早已遣退一众下人，此刻他站在楚添辛跟前，比起君王，更像一位教导不懂事的幼弟的兄长。
“知道朕为什么让你跪？”
“知道。”
“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没有。”
“没有？”楚庭泰被他气笑了，“楚添辛，你当朕是跟你闹着玩吗？”
第一次听楚庭泰用严厉语气喊他全名，楚添辛眼眶泛酸，险些绷不住。此刻他努力抑制眼泪，抬头看着楚庭泰，倔强顶嘴：“陛下不是都知道了吗？要如何处置，臣甘受。”
“你！伸手！”楚庭泰气极，回身顺手抄起御案后那根用来警醒的宽厚戒尺，蓄力欲打。
可他到底没真的打，戒尺高高举起，最终轻轻落下，收回楚庭泰手中。
“十六，你懂事一点，好不好？”
“我不要懂事！陛下要懂事的弟弟，就打死我，再去找懂事的弟弟好了！”
“说什么气话。”楚庭泰眉头紧锁，目光无奈又心疼。
“我才没有说气话！你不是要打我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那你还管我做什么？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已经很努力不给你添麻烦了……”
楚添辛终究哭了，眼泪怎么忍都忍不住，争先恐后往外钻，如他对楚庭泰的心，早已不受他控制。
“我什么都不要，哥哥，十六什么都不要……”他抱着他的腿，低声哭诉，“求求你，哥哥，求求你……”
“陛下。”
楚庭泰回神：“何事？”
明河知道楚添辛在里面，他本不愿打扰，只是……
“陛下，兰夫人胎动不安，想请您过去看看。”
“……知道了。”楚庭泰无奈，伸手扶起他，“十六，你先回去。”
“……好。”
楚添辛望着楚庭泰离去的背影。
楚庭泰身着玄色织金飞龙袍，一举一动都显得气宇非凡。
他与哥哥之间的距离，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