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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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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庭泰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记得叛军攻进皇城,禁军也被策反,诸皇子不知所踪,唯有自己率领太子府的亲卫在城门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刀剑无眼,喷涌而出的血液让他知晓他终要丧命于此,临死想再看一眼他的弟弟却徒见黑压压的人群与刀光剑影。

他是庆幸的。

这样的腥风血雨,还好没刮到楚添辛身上。

边疆的风沙粗粝磨人,却终究干净透亮,不似皇城,金玉其表。

如今他死了,只希望其他皇子也能就此放过楚添辛,他的十六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

可他没有死。

楚庭泰睁开眼睛时,仍觉身体轻飘飘的,迷迷瞪瞪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实在算不上天宫也算不得地狱:他还活着。

“哐啷”一声,水花四溅,他循声看去,一老人颤颤巍巍砸了水盆,脸帕葛巾散落一地。

巨大声响引得外头人也来看:“福叔,你怎么……公子醒了?”

小侍从蹦跳起来,趴在他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您终于醒了,阿郁可急坏了,我们……”

楚庭泰本就不清醒,被他叽叽喳喳一闹,更是头昏脑胀,忍不住斥道:“住口。”

阿郁听见他有气无力才想起榻上这人已经昏睡了一月有余,眼下经不起他咋乎,不觉放轻动作,把人扶起来:“公子啊,福叔和阿峥已经去请老爷夫人了,您先将就用些茶?”

他正口渴难受:“多谢。”

“公子何须同我道谢?这都……”他连忙闭了嘴,喂他吃茶润喉。

“我,是怎么回事?”

“公子您忘了?您同秦公子等人游湖,结果湖面起了风,您不慎落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至今已一月有余,可把我们吓坏了。”

“……”

叛军攻城恍若昨日,周身萦绕的血腥久久不散,利剑刺入身体的痛楚仿佛仍在淌血,无力与眩晕在经脉中作乱,他深信那绝不是做梦。

——除非他这二十多年都是一场梦。

他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成了别人家落水昏迷的公子?

楚庭泰死前的确想着不愿投胎。他早在心里许过诺:来日去了,不入轮回,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楚添辛脚下一片枯叶,日日夜夜守护他。

然而事态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死,或者说,没完全死。

他以季庭泰的身份活了过来,而病怏怏的原主已死于病痛折磨。

勉强休了几日,季庭泰决定出门走走,看看如今天下是何局面。

“庭泰,你醒的极是时候,皇上下旨开恩科,不必再等一年了。”

“恩科?”

他只知道原主两年前因病无缘科考,一直在等下一次,只是这么快就开恩科了?

“是啊,新帝登基,又赶上安阳公主和亲,早早颁了恩科圣旨。”

他顾不上问这安阳公主是谁,也顾不上和亲是怎么一回事:“新帝登基?登基的人是谁?”

“噢,就是从前的十六殿下。这个小殿下可厉害的很,躲在太子府不问世事,日日披麻戴孝,任诸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他也不闻不问。嘿,孝期一过,直接换了龙袍了!若是穿三年孝服就能当皇上,我穿十年也行!”

他无心听他们争论,满心里除了惊讶就是心疼。自己不在了,楚添辛竟成了皇帝!

披麻戴孝?三年孝服?他是为谁守孝?为自己么?

三皇兄与六皇兄都不是好应付的,先帝诸子中,又有几个好相与?他的十六孤身一人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啊……

季庭泰并不打算把自己的事说出去,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从前最不喜这些怪力乱神,不想如今会历经这等荒唐事。观察许久,确定不会对身边人造成影响后,季庭泰决定去科考,一来为圆原主夙愿,二来一梦三年,他实在想念楚添辛。

不知自己死后,他会有多伤心。

秋闱在即,季父原不愿让他去—昏昏睡了一个月,落下别人许多,若再赶着复习,只恐又要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然季庭泰并不怕:他生前是太子,对这些治国策论早已烂熟于心,而他虽死了三年,却好似睡了一觉,叛军攻城恍若昨日,他此去科举,必定入闱高中。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到楚添辛身边。

“既到了殿试,就是天子门生,行事要格外谨慎,尽忠职守,侍事竭节,若有异心,便是诛九族的罪。”

他与一众学子站在玉成殿阶下,听着上方点花名册,一个个经明河亲自验过方可进殿面圣。

“季庭泰。”

“小民见过明统领。”

“……”

“统领,我有何不妥吗?”

明河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没有,进去吧。”

“谢统领。”

明河与云敛从前是跟着楚庭泰的,楚庭泰死后自愿追随楚添辛,见到与旧主面容如此相似的人,一时错愕恍惚,见他要远去,忽道:“站住。”

他命人取来一只半遮式面具,亲自过去遮了他的眉眼:“殿试者当才貌俱佳,戴着去吧,免得冲撞陛下。”

季庭泰伸手摸了摸面具:“统领容禀,这样岂非更加引人注目?”

“……罢了,谨记不可直视天颜。”

“是,小民谨记在心。”

也不怪明河多事,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声音,可以说是有意按着楚庭泰仿的,若是让楚添辛见了,克制的住还好,克制不住,岂非要中了他人圈套?

守不住楚庭泰已让他自责不已,楚添辛是楚庭泰最牵挂的人,谁也不能打他的主意!

楚添辛坐在殿上看他们奋笔疾书,磨墨写字声不绝于耳,百无聊赖之际,想起当年在尚书房,老师傅盯着他们写字的情景。

既没别的可看,就看看这些门生罢,左右也是为他们而来。

这一看不要紧,他看见其中一个人,容貌竟与哥哥有八九分相似,瞬间想起去年那个写得一手好文章的考生。

“他的考卷,拿给朕看看。”

这字迹,果然是他……

楚添辛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那当真是哥哥在想他。

从前只是清风朗月,枝梢飞雀,晨起云雾晚间霞,冬日飞雪春时花,可如今,这里有一个人,有着哥哥的眉眼哥哥的才情,来陪他坐在这高寒庙堂,替他担一担这沉重辛劳。

“你,上前来。”

“小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简直……不能更像了。

他愣了太久,直到旁边枫亦提醒,他才回神,而此刻,其他考生都以为这位皇上是在试探他,有的等着看笑话,有的担心他犯错,心思各异。

“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民季庭泰。”

季庭泰……

是哥哥吗?他是哥哥吗?哥哥回来了吗?

皇上半天不说话,那些人都以为楚添辛要为难他,云敛则是存了明河一般心思,却不想楚添辛只是又考了他另一道题。

楚添辛略一沉吟:“说的很好,可是治国理政,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有此心胸已然难得了,朕点你作探花,日后好好历练。”

“谢陛下。”

殿试结果公布,京城热闹非常。

唐迎原本是想在茶楼讨个清净,却见上午被“为难”的探花郎也一个人坐在雅间品茶。

“在下唐迎,吟汕人氏。”

“在下季庭泰,南历人氏。”

唐迎很是自来熟,招呼小二不必忙活,极其自然地坐到季庭泰对面:“相遇既是有缘,季兄不嫌我叨扰吧?”

“怎会?欢迎。小二,再来壶茶。”

看面相,端的是聪颖忠厚之士,看这行事作风,却极有江湖儿郎的洒脱不拘,眼里真诚亦不似作假。

如此坦然自若,季庭泰自信有几分看人的准头,也愿意与他来往。

“季兄才思卓然,远在我之上。只是今日殿前,我看那位禁军统领似对季兄颇有敌意,日后御前侍奉,可要多加小心。”

“多谢唐兄。”

“季兄太客气了,我今年二十有一,小你两岁,唤我阿迎就好。”

二人临窗对坐,正闲话着,季庭泰却看见状元郎陶易忠跟同一女子进了茶楼。

其实陶易忠如何与他无关,可也许是天意,他瞥见那女子的腰饰,荷包香袋中藏着一枚珠玉璎珞。

那东西实在眼熟,以至于他一眼便可分辨那女子是长公主楚念黎的人。

楚念黎跟陶易忠搭上了?她不是一向避世连楚及卿都不帮的吗?还是说她是帮镇安将军闵其敖搭线?闵其敖不站队,可难保没有偏私。是偶遇还是蓄谋已久?

“好福气啊,状元就是状元。”唐迎见他笑意微敛,盯着二人出神,赶紧找补,“世人眼中探花郎最是风流,想来季兄是为避榜下招婿才来此吧?”

“如此说来,阿迎不也是来躲的么?”

他忽收了笑,也望向窗外,声音低沉伤感:“是啊,服丧之人,自是该躲一躲的。”

“……抱歉。”

季庭泰并未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就招惹出人家的伤心事,此刻也无心去想状元郎与楚念黎的关系:“京城东南方向有一处无佛寺,不如我陪你去上柱香吧?”

“无佛寺?”

“是。有一年正殿佛像被盗,僧人并未追查,念经坐禅,一如往昔,后来佛像又凭空出现,僧人依然不为所动,并未欢喜若狂。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连天子都惊动了,亲赐一匾额,更名无佛寺。是所谓心中有佛,心外无佛。”

“季兄虽是南历人,却连京城事都知晓,不愧饱读诗书,位居探花,实在屈才。”

季庭泰意识到自己多嘴,准备把话题揭过去:“算不得饱读诗书。常年病着,这些传闻也就听的多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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