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卿儿肚子痛痛……”
芳惠宫里，雲夫人站在门槛边，眉眼焦急期盼，手指紧紧攥着丝帕。寝殿里，三岁大的娃娃正捂着肚子哭闹。
楚念黎急得不得了，眼看弟弟躺在榻上疼得冒汗打滚，壮着胆子拉拉女子衣袍。
“母妃，父皇真的不会来了，我们去请太医好不好？弟弟他真的很疼啊。”
“他会来的。”女子俯身，按着她的肩，美眸满含坚定，“陛下很久没来我这里了，何况我已使人告诉陛下，卿儿腹痛，他一定会来。”
楚念黎急得跺脚。
“今日是十五啊，父皇去母后那里了，一定一定不会来了！母妃，弟弟好疼好疼，快请太医吧！”
女儿的话如一记闷锤，雲夫人愣了愣，黯然神伤。
“……我为何不是皇后呢？念儿，我为何不是皇后呢？”女子掩面而泣，悲痛欲绝的神情让楚念黎说不出伤她心的话。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母妃，时不时回头看看榻上疼得虚弱，没力气哭喊的弟弟，咬紧下唇，刚要开口，而后，女子拉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脸颊，满怀期冀，“念儿，母妃不美吗？不好吗？”
“好，母妃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是宫里最美最美的妃子。”
“……”
女子又开始哭泣，全然忘了榻上痛苦着的小儿子。
“母妃，让我去请太医吧。”小小的孩子暗下决心，努力微笑着宽慰她，“让卿儿再忍忍，去请太医时，我从长秋宫走，一定会把父皇带来的！母妃这么美这么好，父皇一来就不会再走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母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再请不来太医，弟弟就会疼死了！
“对，对，你快去，哦不对，你等等再去，母妃还没有梳洗打扮……”
“母妃，不要梳洗打扮！我这就去，母妃快去看着卿儿，父皇看我们可怜，他就留下了。”
楚念黎说得轻巧，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皇上喊来。好在皇后心慈，见她哭红的眼睛，以为楚及卿快不行了，这才把皇上和太医一并请到芳惠宫。
“姐姐，还是好痛……”
“太医开的药，你不是乖乖喝了？喝了就不会痛了。吃点东西吧。”
一张小脸皱成包子，努力躲开：“姐姐，卿儿不想吃粥，好苦。”
“苦？不会的，我放了好多好多糖呢，你看，”她舀起一匙，当着他的面放进嘴里，笑得让人安心，“你看，姐姐都吃了，没事的，不苦。”
“真的！嘿嘿，好吃。”
楚及卿自己捧着小碗，大口大口吃起来，狼吞虎咽，楚念黎开心地摸摸他的头，嘴里轻声哼哼。
“小傻瓜，粥怎么会苦呢？”
楚及卿听见，立刻放下碗。
“姐姐给的不苦，可是母妃给的好苦。”
楚念黎眨眨眼睛。
“母妃这样不行的，父皇有好多孩子，我和卿儿总是生病的话，父皇就会觉得我们不好，再也不来了。”
被点破现状，再不能自欺欺人，雲夫人当下红了眼眶。
“那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啪！”
“啊！”楚念黎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打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惹了母妃生气，被打倒在地也没有反应，怔怔看着她，“母妃……”
“都是你！上次皇上在时，你为何不好好表现？他若觉得你好，喜欢你，自然就会日日来看我！”
温柔慈爱的母妃性情大变，说不害怕是假的，女孩含着满眼泪水，不敢落下。
“母妃……母妃不要生气，念儿有办法的，念儿会想办法的，母妃不要生气。”
雲夫人气恼离去，待她走远了，寝殿内室里探出一个小脑瓜。
“姐姐……”
“卿儿？”
楚及卿悄悄跑到她身边，伸出小手摸摸女孩红肿的脸，眼圈也跟着红了。
“姐姐痛不痛？我给姐姐呼呼，痛痛飞走了。”
“不疼，姐姐不疼。”她拉着幼弟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又用手帕给他拭泪，“卿儿好些了吗？”
楚及卿紧挨着她跪坐，靠在她身边。
“嗯嗯，好了，我全都好了。”
“姐姐，母妃为什么只喜欢父皇，不喜欢我们啊？”
他小声念着：“父皇也不喜欢我们，都不来看我……”
“母妃喜欢父皇，也喜欢我们。她没有不爱我们。”
只是他们与一般人家不同，母妃只有父皇一个人，而父皇却有很多很多妃子，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临幸那个，后日又新纳一个，便是一个月都轮不上他们的母妃。
前不久，楚庭泰降生，其他孩子就更受冷落了。
“父皇也喜欢我们，姐姐想办法让父皇多来陪陪母妃，陪陪卿儿，好不好？”
楚及卿沉默半晌。
“父皇是不是因为九弟才不来看我们的？”楚及卿想起那日他看见的那个说话都不会的小娃娃，看着她，攥紧拳头，“我去掐死他，就没人……”
“卿儿！”
楚念黎捂着他的嘴，警告道：“这种话，不可放在嘴边说与人知，更不可做！有什么事，都要先来同姐姐说，知道吗？”
母妃无法依靠，弟弟又太年幼，她只能想尽办法求得皇上垂爱，帮母妃稳固恩宠，以保全他们一家平安。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皇后。
可即便杀了皇后，谁又能保证皇帝一定会立他们的母妃做继后？
于是她一面恭顺侍奉，接近皇后，一面打点各处，希望能有万全之策。
等楚念黎终于找到国师这个突破口，楚庭泰长大了，所有人都喜欢他，敬爱他，就连国师都说此子命运非凡，身上系着临国国运。
皇帝喜不自胜，当下就立年仅十岁的楚庭泰做了太子。
连带皇后也跟着沾光。
而她的弟弟，明明已经十四岁，明明已经拥有多位臣子拥护，明明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皇子，马上就要封王开府。
“皇姐。”
那一日，楚念黎正在插花，楚及卿进来，站在门口轻轻唤她一声。
辞华会意，随即遣退下人，留她二人独处。待楚及卿坐到对面，楚念黎才执一枝修剪好的花枝，点点他的鼻尖。
“卿儿不开心啊？”
当然不开心。
他所有的努力就这么被命运打败了。
“太子殿下风头正盛，连带长秋宫也水涨船高，父皇又要冷落母妃了吧。”
花枝入瓶的速度骤然放缓。
楚念黎又挑了枝花，剪下两片叶子，沉默片刻，缀入瓶中，轻笑道：“卿儿不会是来看母妃和姐姐笑话的吧？”
“姐姐甘心吗？”
“我只知道卿儿不甘心。”
“姐姐，你再帮帮我吧。”楚及卿到底没忍住，又气又委屈，恼恨气急，红了眼眶，委屈得不成样，“姐姐说要保护卿儿一辈子的，姐姐，我真的不甘心，他凭什么？”
“卿儿知道父皇最喜欢姐姐哪里吗？”
“喜欢姐姐……贤惠得体。”楚及卿垂眸，心里暗暗又添了口闷气。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答案。
为了做好这个贤惠得体的大公主，他金尊玉贵的姐姐吃了好多苦，一日不松懈，可她做这么多才换来的父皇的赞扬宠爱，小皇妹几句撒娇就全有了——就因为她是大公主，所以她只能以贤惠做杆，修正自己。
可是姐姐明明很聪明，比那几个皇妹都要聪明。
“聪慧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了。太过张扬，反引人嫉恨。”
“可是我不甘心！我也想让父皇多看看我，我也想做太子！”
楚念黎失笑：“卿儿又在讨罚。从前教你的都忘了？我实该多关你两日。”
一口气闷在心口，楚及卿扭过脸，表达自己的不服与不满。
不就是国师说了两句话吗？他也可以啊，他还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是临国天命所在，他为何就做不成太子？
楚念黎剥开一颗白果，递给生闷气的楚及卿。
“卿儿知道收获一颗白果要多久吗？”
“……”楚及卿捏在指尖看了看，随意丢入口中，仍在生气，倒因楚念黎的打岔消散几分怒气，“不就是白果吗，想吃就有啊。”
“我们自然想吃就有，可是……”
她端详着。
“若自己种，要二十年。”
楚及卿一怔，转头看向平静的楚念黎。
“不就是当上太子了么？就算当了皇上，难道父皇就真的万寿无疆了？”
楚及卿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见四下无人，辞华守在门口才放心，心里的气瞬间被吓得分毫不剩了。
“父皇当初，也是二十几岁才登基。我们等得起。”
“那，我现在……”
楚念黎取出手帕，在指间缠绕。
“现在当然不能争。卿儿不是做得很好吗？像姐姐一样。”
做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公主，好皇子，默默支持帝后的每个决定，慢慢成长，直到没有人防备，趁他们松懈时候，狠狠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安抚好了楚及卿，楚念黎教人呈上几件礼物。
“过几日就要册封太子了，去贺一贺他吧。”
楚及卿随意翻开几件看了看，诧异看一眼他的皇姐：准备得如此周全，楚庭泰成为太子，姐姐就一点不惊讶吗？
“姐姐，母妃那边……”
楚念黎无所谓挑眉，语气笃定随意。
“父皇不会冷落母妃的。倒是你，得抓紧，若是哪日父皇驾崩……嗯？”
“是，卿儿明白。”
母妃想要父皇的爱，弟弟想要父皇的位置。
她只想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只希望各得所愿，母妃也能像其他娘娘那样爱她与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