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

山上的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稀薄，像是随时都会退去。

小院里灯光盈盈，浅浅的白光照亮了脚下青石板铺成的小路。

韵白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洗浴间的墙壁。

满川阳将淋浴关上，拿起挂钩上的毛巾，低着头，用毛巾将脸上头上的水珠擦去。

瓷砖上凝聚了许多小水珠，在他不经意撑住墙面的时候，顺着他掌间的纹路，汇在一起，沿着他的肌肤，向下滑落。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房门外，传来物体放下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汀雪将额前略长的刘海拨到一边，说道：“你的换洗衣服我放在门口了，待会儿自己拿。”

满川阳应了一声。

接着，门外传来少女离去的脚步声，满川阳直起身子，将半干微湿的头发拢到脑后，喘息一声，在腰上围了块毛巾，迈着长腿，向着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他看见墙边上放着一个竹条编成的小篮子。

小篮子里放着一身深灰色的衣服，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他拿起来对着光研究了片刻，接着将衣服穿到身上。

茶室里，汀雪泡好茶，将通往庭院的那扇木质拉门打开。

然后，她盘腿坐在蒲团上，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垂眸看着茶水中微微晃动的光影。

圆润的茶杯透着一股淡淡的暖意，捧在手心，也是十分温暖的。

她浅浅地抿了一口，再抬头的时候，眸光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怅然与恍惚。

茶杯放下，她侧过头来，看着不远处，仍飘着一层淡淡白雾的庭院。

假山流水上有一根竹筒，每当接到一定量的流水后，便会“梆”的一声，敲击在积淀了足够多水的小池塘里。

一声轻响，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满川阳在走廊里步履停顿了片刻，看着眼前雾气即将散去，慢慢展露真客的小院。

这栋院子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景色和布局却是极为巧妙的。

即使比起京城的四合院，也是很少见到这样的雅致。

这栋小院的主人，恐怕是大有来头……

沿着走廊向前，一路上空气都十分湿润。

带着潮湿气息的海风柔顺地吹起他的发丝，又从他的指缝间，悄悄划过。

木质的地板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咯吱声，所以，还没等他敲响茶室的房门，就听见少女的声音从里面轻声传来。

“门没锁，请进。”

满川阳屈在半空的手指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将房门推开。

茶室里点着一盏小灯。

昏黄的光线下，汀雪单手拿起茶壶，同时用另一只手拢住有些宽大的袖口，避免它沾上茶水。

茶水跃入青白色的瓷杯之中，浅绿色的茶水在其中微微泛起一层涟漪，除了倒水时的叮咚声响外，室内落针可闻。

满川阳看了看少女对面放置的蒲团，径直走了过去，在行进的过程中，用手将里衣上的带子微微扯松了一些，露出脖颈下，那一小片肌肤。

然后，他半屈着腿，坐在少女的身前，身子后仰，单手撑住身子，看向眼前穿着一身白色广袖上衣、黑色中裤的汀雪。

“晚上喝茶会睡不着，”他调笑着说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在他对面，少女将茶杯放下，端起茶壶，为自己再次满上后才说道：“那发疯离家出走，就是什么明智之举吗？”

听到这里，满川阳身子猛地向前，右手压在了桌上，向着少女，语气凶狠地问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少女微微耸肩，抬手朝着放在他脚边的手机一指，说道：“刚才把你衣服拿去清洗的时候，发现你手机屏幕还是亮的，上面有人给你发了消息。”

满川阳将信将疑地拿起自己那部银黑色的手机，解开触摸屏后，果然看见几则未读的微信消息。

一颗栗子：离家出走？你小子胆子挺大的嘛。

一颗栗子：看在你是我重组家庭老哥的份上，先救济你七千块钱，剩下的，等他消了气，自然会打到你的卡上。

一颗栗子：微信转账（七千元）

满川阳将手机屏幕熄灭，同时听见少女的声音在对面说道：“这手机防水倒还是不错的。”

“那是，”满川阳说道，“将近八千块钱……”

“那你把它卖了，差不多可以还上你妹借你的钱，”少女语气冷淡地说道，“和家里吵架了？骑着摩托飙到这里？”

“这和你有关系吗？”满川阳说道，“说吧，你看到了多少？”

“几乎全部，”少女说道，“另外，现在，你手机屏幕在闪。”

满川阳低下了头，看见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视频邀请。

他拿着手机，站起身子，朝着门外走去。

视频通话接起来的时候，顾安阳大小姐的公主切便从屏幕里露了出来。

她似乎正在打游戏，隐隐地，满川阳还听到了对面英雄的语音包。

“哟，终于舍得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公主切大小姐说道，“我还以为你时运不济，终于在玩你那摩托时，被人撞进医院里了呢。”

“怎么有心情给我打电话，”满川阳走出茶室，将房门带上，随后靠在墙上，问道，“不和你的游戏双宿双飞了？”

“果然，给你打电话一点好话都不会听到，”电话那头，顾安阳将手机屏幕关上，随手拨弄着电脑上的摄像头，将自己的脸露出来说道，“要不是王妈让我看看你到哪里了，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

“多谢你还知道看一眼你老哥到底死没死，”满川阳说道，“不说这个了，现在他还气吗？”

“气，”顾安阳声音夸张地说道，“可气了，明天我也出去避灾去。”

“讲真的，你觉得他多久能消气？”满川阳问道。

公主切想了一下，说道，“看命吧，也许你就此要流落在外，孤家寡人，混吃等死了。”

“我谢谢你了，”满川阳气笑道，“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挂了，手机要没电了。”

“注意安全，”公主切飞快地说道，“不打扰你和某个小情人约会了，我再去打把游戏。”

说完，她“咵”地一下将电话挂断，满川阳的屏幕闪了一闪，便也跟着关了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着握在手里，推开门，向着茶室里走去。

他的目光中，少女依旧坐姿端正，端着茶杯，看着庭院里逐渐变得稀薄的雾气，轻轻地抿着茶水。

“真不想睡了？”满川阳重新在少女对面坐下，声音平复了许多，说道，“喝茶做个样子就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年纪了呢。”

“你的生活费解决了？”汀雪问道，“所以，你有闲心在这里同我说费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她的身前，满川阳忽然认真地问了一句，“能够住在这里的你，应该身份并不简单吧？”

“你多虑了，”汀雪放下茶杯，语气有些冷淡地说道：“我叫汀雪，只是借住在这里的一个女学生。”

“现在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满川阳，”说这话的时候，他将手搭在了桌子上面，一脸不羁地说道，“你阳哥……”

……

夜色逐渐浓重。

汀雪回到卧房里，将房门关上。

背手靠在门上的时候，她微微地松了口气。

仰起头时，她看向窗外那逐渐散去的雾气，和雾气下隐隐可见的浅黄色月光。

她双手撑劲，离开门板，站直了身子。

楼外假山流水处，竹筒的敲击声不时传来两声。

她走到桌边，看着那块被海水泡废了的手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座机，熟稔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电话拨出，她将听筒放在自己耳边，直到对面说话声响起，这才开口说道：“明天早上你过来接我？”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听到这里，汀雪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粉红色外壳的手机上，嘴角微挑，说道，“今天去祭祀的时候，不小心掉海里了，现在，估计已经不能用了吧。”

“在神海那里？”汀雪听到另一道声音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说不定今天的这场大雾，就是因为你的这个举动所引起的。”

“嗯，”汀雪说道，“知道了。”

那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很快就聊到了这次打电话的目的。

“明天早上，你几点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汀雪单手敲击着桌面，富有节奏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到对面的那个男子耳中。

距离汀雪住的小院并不是很远的山脚下，靠近大海的公路旁，一名有着桃花眼的男子声音微微一顿。

他垂下了眸子，看着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低声说道：“六点半，你早点做好准备。”

“行，”汀雪说道，“挂了，早点睡。”

说完这句话，她将听筒放下，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桃花眼看着身旁小矮个子将举在自己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大海，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明灭的火光燃起，随着他的吐息，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在他身边的矮个子男人，向着身后坐落在小山上的院落观察片刻，然后朝着桃花眼说道：“小赵总，跟着汀雪进去的那个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桃花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用手夹住香烟，朝着身边的小矮个子问道：“几点了？”

“现在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小个子男人回答道。

桃花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向着公路旁的汽车走去。

“小赵总？”小矮个子男人跟在后面喊道。

“去公司，”桃花眼说道，“调取院子里的监控，看看那个小子，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