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营,隔离间。
灯火通明的房间内,温和的消毒气体徐徐流转,学生们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坐在长椅上休息等待。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战士过来点名,让被喊到名字的学生,去旁边房间里接受心理咨询。
轮到钱却瑕,他走进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出来了。
莱曼在对面的隔离室里看着,心里直犯嘀咕:这么快就结束了?不可能啊!
说是心理咨询,事实上是“真相催眠”。
今晚发生的事干系重大,后方军营派人来0931补给塔接应的时候,全程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就连急救人员都不知道宇宙异种的存在,只当是金枫小队出了内鬼。
而对于事件目击者——屠宰专业的学生们,军区无法保证所有人守口如瓶,只能采取特殊的手段。
所谓“真相催眠”,就是保密师提前准备好一套找不出漏洞的说辞,以催眠问答的方式,纠正关键重点,模糊目标记忆。
人都是健忘的,等到催眠结束,学生们印象里的屈航,就只是一个嫉恨上司、反叛军区的罪犯了。
莱曼作为助教也无可避免,待会儿同样要接受“真相催眠”,省得以后嘴瓢乱说话。
所以他很震惊,钱却瑕到底是什么来头,不用催眠就直接出来了?那是军区高级领导才有的待遇吧……
莱曼回想军训期间,自己有没有言行冒犯,“无意”得罪过这位同学。
还好,他现在只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助教,不干缺德事儿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有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秒后,医疗营长官领着一大群人出现了。
莱曼看到人群最前方的女性军官,身材颀长、气质卓然,一双凤眼不怒自威,淡淡扫过来时,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
向婧,盟东军区元帅,胜望星系全面反击战役总司令官,草根出身,军校毕业后辗转于前线战场,危难关头屡立奇功,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她在军方内部声望颇高,是下一届议政委员会的热门候选人,只是现在还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否会公开参选。
向婧停在隔离室前,仔细关心了学生们的身体状况,又叮嘱医疗营多加关照。
被那双深沉美丽的眼睛注视着,莱曼感觉自己在梦游,根本没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剩下“嗯嗯”的附和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向婧已经离开了。
隔离区最深处,隐秘性最强的房间里,凌昀正在沉睡。
咔。
房间门上的小窗打开,露出几张陌生的面孔。
医疗营长官汇报凌昀的检查情况,“这孩子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和淤青,也没有出现异种感染迹象。不过她似乎非常疲惫,听急救人员说,她在接应的运输船上就陷入了深度睡眠,到现在为止,她已经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了。”
向婧问:“没有别的问题吧?”
“没有了。”
“那就让她多睡会儿,你们谁也别来打扰。记得提前准备好食物,等她睡醒了送进去。”
见向婧言语体贴,似乎非常在意的学生,医疗营长官忙不迭应道:“元帅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凌昀同学。”
探望完凌昀,向婧就去见了吉藜。
医疗营长官见她不穿防护衣鞋就往里走,吓得眉毛都飞了起来,“元帅,她还在隔离阶段!”
“没事,她不会有问题的。如果大家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留到她隔离期满再走。”
向婧语气笃定,直接吩咐周围的人,“都出去吧,我跟她单独聊聊。”
等到房门闭合,向婧打开手环屏蔽器,确认所有监控设备都失灵后,才走到了床边。
“师姐……”吉藜趴在床上,不方便起身,向婧一把按住她的手,说:“别乱动,小心伤口。”
……
凌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事件发生后第二天。
医疗营长官亲自来给她做检查,询问她是否有任何不适。
“特别饿,想吃东西。”
除此之外,凌昀就没别的感觉了。
医疗营长官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既有大鱼大肉,也有清炖小炒,新鲜食材制作,色香味俱佳。
凌昀贯彻光盘行动,连干好几碗米饭和面条,吃光了所有的菜肴,才放下筷子。
“能问下其他人吗?”
凌昀惦记着屠宰专业师生们的安危,金枫小队教官们的情况,干脆直接问了医疗营长官。
医疗营长官本来不想透露,但想到向婧对凌昀的态度,以及凌昀本身优秀的能力,他还是觉得提前结个善缘比较好。
“你的助教和同学都没什么危险,喝过解毒剂、隔离小半天就出去了,现在正在后方军营休息。”
“那位叫吉藜的老师,背部二度炸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至于你们的教官,金枫小队的遣战兵……”
医疗营长官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等凌昀做好心理准备,“除了那个叛徒之外,2死3伤,恐怕整支小队都要解散,队名也得转给别的遣战兵小队了。”
2死3伤。尽管凌昀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听到这个数据,还是心情沉重。
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星际人类的生命有多脆弱,面对更为强大神秘的宇宙异种,又是多么无力。
她想了想,又问:“队里出了叛徒,魁栗娜教官作为队长,会受到上级追责吗?”
“哦,这点你放心。”医疗营长官安慰她,卖好地解释:“向元帅已经亲自下令不予追究,军区会根据调查结果,给予牺牲者家属丰厚的抚恤金,以及给予小队成员相应的奖励。”
可就算如此,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凌昀不忍再听更多的细节,起身送客:“谢谢长官告诉我这些。”
傍晚,有安全部的保密员过来,说要接她去做手术。
医疗营无权阻止,只能配合工作,让凌昀穿好防护衣鞋再出去。
到了地方,见吉藜和莱曼在场,凌昀才知道,此手术非彼手术,她要做的,是“科学处理遣战兵裘飞平身上的宇宙异种”。
换一种说法:她要动手,将宇宙异种从小裘的身上剥离出来。
吉藜半趴半坐在实时传输仪器前,言简意赅地告诉凌昀:“屈航身上的那只异种是成熟体,实力强。而小裘身上的异种应该是长期潜伏在体内的子物,近日受到催化后长成的初生体,实力弱,必须趁它长大前解决,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而吉藜的伤势还没痊愈,很难进行精细化操作。
莱曼只是助教,多负责教学、生活上的工作,技术水平还不如学生。
“如果有其他人选,我也不希望由你来承担这份责任。”
吉藜望着屏幕幽幽叹气:“但是小裘的情况没法再等下去了,全联邦也没几个人学过异种生物的科学处理,暗雀远在龙超星,短时间内根本赶不过来。”
作为学生中实操技术最强的人,凌昀手稳心细,只要按照方法一步步操作,成功剥离异种的概率非常大。
吉藜以为凌昀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没想到话刚说完,她就问:“什么时候开始?”
这下轮到吉藜惊讶了,“如果你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始。”
凌昀坐在椅子上,闭眼默念静心经,两分钟后,她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
材质特殊的房间内,小裘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空中的喇叭状仪器不断发射出控制脉冲,以此干扰他身上的宇宙异种,将后者的成长速度降至最低。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能两天,也可能三四五天。
身边有同协机甲来来回回,检查仪器、添加药剂,没人和说话,偶尔广播里会传出一些命令同协机甲的指令,但都盖不过脑袋里传来的那个声音……沙沙……沙沙……
听久了,他竟然渐渐能明白它的意思:加入我们,你能得到自己渴望已久,却无法得到的一切!
小裘努力转动脑筋……
他出生在偏远星球,从小没了家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民们都很疼爱他,甚至在他想来盟东军区的时候,还帮忙凑了路费。
当兵后拿到的补贴,他都寄回了村子里,村民们经常会给他寄特产,一寄就是好几包,他收了都会分享给战友,大家乐呵他也高兴。
队长、崀哥、诸姐、大侃,平时都很照顾他这个年纪最小的队友。
甚至屈航……至少在事件发生之前,相识相处的三年里,也对他关心有加。
他几乎是被善意包裹着长大的,如果非要说渴望什么,那就只有——
“我渴望宇宙里的所有异种都死光!”
沙沙声骤停,异种沉默许久,发出了尖叫似的咒骂。
小裘闷笑起来。
夯,大门忽然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同协机甲,而是三个全身包裹在防护衣鞋里的人,推着装有相关工具和材料的小车,骨碌碌来到了他的床前。
仪器停止颤动,不再发射控制脉冲。
有人微微俯身,拉过照灯检查他的瞳孔,“小裘教官,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几乎是一瞬间,小裘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凌昀……同学……你怎么来了?”
“我来邀请你,跟我合作完成一项重要任务。”
凌昀触碰他的头顶,“请你全程保持清醒状态,配合我赶走寄生在你身上的未知异种,能做到吗?”
小裘伸出手指,虚虚地勾住了她防护衣上的系带末端。
徘徊在脑子里的沙沙声好像忽然远去了,他深深呼吸,坚定回答:“收到命令,金枫小队裘飞平,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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