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圣官的马车礼队已经准备好，拉马车的白马皮毛被刷的锃亮，金质的头环发出的光亮刺眼，高大的马车里坐着一个人，四面通风的窗纱随风扬起，将那人的身影模糊成残影，更显得朦胧不定。

乌莉小声嘁了句，不用想也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外表风光霁月的裁圣官大人，私下里却是个惯会折磨人的主儿。

昨日西庭的侍官来嘱托她事项，条条框框足足写满了十几页纸，譬如每日清晨五点前，要提前整理好大人需要审批的文件，固定的一杯红茶要早早的备好，一匙糖不能多也不能少，还有半日一换的鲜花，一周内的品种还不能重复……

诸如此类的要求还有许多，十几页内容花了两个小时才看完，乌莉已经能预见自己即将到来的苦日子了。

马车与女孩儿的距离有百米之远，可这低低的一声，还是让阿卡兰斯听进了耳中。

“大人，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一旁的骑士恭敬的询问到，阿卡兰斯淡漠的扫了眼，冷漠的说了句无事，话语简洁处处透着一股寒气。

从王宫大门而出的队伍一路驶往四季广场，沿街的洋房都挂上了色彩斑斓的装饰品，阳台上摆满了鲜花，圣特黛安的子民们都换上洁白的衣衫，他们满脸崇敬的注视着仪仗队，嘴中大声念出祷词，不停的感谢着伟大的光明神。

乌莉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走在队伍的后面，端正的抱住圣瓶，有人想要靠过来，被队伍两边的卫兵拦下。

那是一个瘦削到面颊凹陷的男人，头发斑白杂乱，但还是整齐的梳理好系在脑后，他伸出只剩下一张皮的手，渴求的目光一直看着乌莉怀中的圣瓶。

“圣水……光明神大人救救我……请用能祛除一切污秽的圣水……洗刷掉我身上的罪孽吧……”

男人的话断断续续，他被卫兵拦下，只能奋力张开手，如此近的距离却又如天堑一般遥不可及。

四周的人都躁动起来，其中不乏有年迈的垂暮老妇，一身病气的孩童，或是风华正茂却满面愁容的少女，贫民贵族都汇聚到一处。

他们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大喊着，“光明神大人，请宽恕我所有的罪恶，愿我死后能升上天堂，通往极乐之地！请光明神大人赐福！”

圣特黛安的人都来了，全都涌进了这条通往四季广场的大道，乌莉移开视线，她看不懂这些人的热忱，平静的走过这条宽阔的马路。

洗礼仪式进行的十分有序，王公贵族们站在四季广场的中央，莫奎因的国王陛下正站在枯竭的喷水池的正前方，满身绫罗华翠，镶满宝石的王冠和鲜血般艳丽的红色白貂毛斗篷，身上的华服一层层重叠，看得人眼花缭乱。

国王蓄着不长不短的胡子，虽然面容苍老，眉眼间依旧能看出锐利的风采，是一个不怒而自威的角色。

乌莉扫了一圈，并未看见舒德的身影，倒是偶然扫到一眼菲利普，她想到什么，视线在人群中搜罗一圈，看见了那位圣骑士团的骑士长。

骑士长也已经老了，从头到尾裹进盔甲中，露出那张冷肃的脸，他腰间的佩剑是寻常的剑，并不是乌莉垂涎已久的圣剑。

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乌莉收回了视线，再看下去，那些贵族就该发现她这个偷偷摸摸的侍女了。

马车停下，骑士搬来梯子，一只裸露的画满符文的脚首先迈出，视线从脚挪移往上，是浅金色的平展衣摆，薄如蝉翼的透明银纱拖到脚踝处，高大宽阔的肩颈衬得人气质冷硬。

有风从长街的尽头拂来，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带起被风垂落的花瓣。

阿卡兰斯银白的长发随风而起，将他的面容模糊成团团光晕，周围的人默不作声，呼吸在这一刻近乎停滞，他们看着这位恍如神祇的男人，不自觉的升起一股肃穆的敬畏。

“裁圣官大人，仪式已经开始，请您为莫奎因的子民们降福。”

国王身边的长官走到阿卡兰斯身侧，作出一个请的动作，他手指的方向是高筑的神台，圆台上有十二个长柱，最中间的托盘上放置着一个水晶球，被铜丝缠绕的圆笼围着。

阿卡兰斯走上神台，他每往前一步，脚下便生长出绿色的藤蔓，白色的蔷薇花遍地盛放，人群开始欢呼。

在莫奎因王国，蔷薇代表着新的希望和永恒的生命，白色的蔷薇据说是神明的使者，能指引亡魂通往安宁极乐。

阿卡兰斯在水晶球前停下，他抬起手，身后的银纱随之一颤，指尖冒出灼人的亮光，那团光快速钻入水晶球中。

刹那之间，水晶球中爆发出强大的魔力，一股威力巨大的能量波震慑开来，原本明媚的天色骤然变得昏暗阴郁，一瞬之间便堕入黑夜。

神台上的十二个长柱突然燃起火焰，成为黑暗中仅有的那点光亮，火焰炽热燃烧，十二道焰火一齐汇聚到中央，紧接着由十二道焰火汇聚而成的盛大火柱冲向天穹。

黑云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有光从中间洒下，似乎整片天幕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蓄积。

“以吾之名，甘霖飘落。”

阿卡兰斯的声音刚落下，头顶的天穹开始雷声滚动，火柱燃尽最后一点力量，在它彻底涌入天空后，天光大亮。

雨水开始降下，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乌莉扬起脑袋，闭上双眸，感受着雨水滑过脸颊留下的湿漉痕迹。

再次睁开眼时，她探究的目光投向高台上的男人，阿卡兰斯站在人群之中，但又好似游离于世人之外。

乌莉看的入神，正对上他掠过来的视线，那双金瞳尖锐中夹杂着一丝淡漠，阿卡兰斯忽然朝她勾唇，皮笑而肉不笑，十足怪异。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男人

乌莉慌忙的移开目光，她垂下脑袋，呼吸变得紊乱，隔着重重人群的那道视线几乎要将她绞碎，皮囊成为虚无的壳，一股从灵魂深处而来的恐惧震慑骨髓。

女孩儿觉得自己被全然看透，没有一丝隐秘的全部暴露在他的眼中。

乌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这只是场游戏而已，都是假的，全都是虚构出来的，夜莺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放轻松点，乌莉。”

一想到夜莺，乌莉没来由的升起躁意，可恶的夜莺，这一切都是它的错，等到下次遇见它，非拔光了它的毛不可！

白色蔷薇肆意生长，很快几乎长满整个四季广场，巨大的喷水池上也紧紧缠绕着蔷薇花藤。

“开始吧”

国王朝那位长官使了个眼神，长官立即大声宣布下一项仪式——圣水净化。

终于到了乌莉走流程，她抬了抬被压得红肿的手，脸上挂着适宜的笑容。

她是最后一个倒圣水的侍女，等到前面的人都完成任务后，乌莉走向喷水池。

池中已经蓄了一层浅浅的水，隐约中能看见池底的魔法阵光芒闪烁，乌莉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倾斜瓶口。

在乌莉看不见的角落，一群贵族间，有一位身材矮小的鼠脸男人神色狰狞一瞬，他藏在身后的手，手心浮现出一个暗色的魔法阵。

寒光一闪，下一秒，乌莉突的膝盖刺痛，钻心的痛楚瞬间蔓延全身，像是经脉寸断，完全无法支撑她的身体。

靠！是谁阴她！

乌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摔进喷水池中，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条花藤托住她的肩膀，怀里的圣水倾斜着流出，乌莉的身体慢慢被扶正，瓶中的圣水也已经见底。

周遭鸦雀无声，乌莉顾不上看这些人的脸色，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面色惨白，即便有蔷薇花藤撑着，她也还是瘫坐到地上，然后直接昏倒了过去。

喷水池底的魔法阵起了效用，光圈迅速转动，一阵白光闪现，池中的水眨眼间蓄满，喷水池开始运转，纯净的圣水喷溅而出，有些洒在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儿身上。

仪式结束，本该是喜悦的氛围，此刻却凝固的让人难以呼吸通畅。

乌莉一倒下，噤声的人群顿时吵闹起来。

“天呐，这……这是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孩儿晕倒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还是第一次在洗礼日发生这种状况吧？光明神宽恕，可别怪罪到我身上。”

“如果光明神怪罪，就应该处死那个女孩儿，都是因为她错误的举动，才让光明神不悦。”

“嘿，话是这么说的，但那个小女孩儿也是无辜的。”

“破坏洗礼仪式的任何人，都是罪恶的，不应该被饶恕。”

…………

整个圣特黛安一片哗然，很快议论声如同热浪般盖过王城，人群争执不已，每个人的脸色各异，而躲在暗处的那个贵族男士，放下手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阴暗的角落。

长官冷汗直流，他看了眼国王的神色，又望向阿卡兰斯，方才那株及时扶住女孩儿的花藤正是他的举动，否则女孩儿摔进喷水池，圣瓶破碎，一切便真的完了，至少对于圣特黛安的居民来说。

乌莉还躺在地上，圣瓶被花藤拖着放下，菲利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干笑两声，抱起昏迷不醒的女孩儿。

“大人们，我这就将她带下去，不让她碍你们的眼。”

菲利普跑的飞快，一路上遭受到各种异样的视线，他全身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即逃离此处。

留在原地的众人一时僵持，国王身边的长官首先出声打破僵局，“虽然出现一点小插曲，但洗礼仪式还算圆满完成，裁圣官大人，您是圣殿的使者，您看这……”

“并无大碍”

有了裁圣官大人的准话，圣特黛安的子民们都动了口气，既然圣殿使者都这么说了，那便证明光明神大人并未怪罪莫奎因的子民们！

一切凝滞的氛围又变得融洽，人群开始享受降福后的欢腾，起舞歌唱，欢欣雀跃。

在这场盛大的热闹中，阿卡兰斯乘坐马车离开，贵族们见状也不再多留，很快都走的一个不剩。

没了束缚的平民们冲向喷水池，疯狂的去触碰，去接取那圣水，他们将圣水喝进肚子里，抹在脸上，洒遍全身。

他们的口中不停的祷念着，“光明神大人万岁！”

这是一场疯狂的祈福，平日莫不相熟的人拥抱在一起，甚至有人开始亲吻起来，用尽一切举动来展示自己的欢愉，以此来求得光明神的一眼青睐，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