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小主吩咐，老奴照办。”
车夫吆喝一声，把面饼递了出去。
那妇女还没来得及千恩万谢，饼子就被旁边的半大小子冲出来抢走了。
半大小子溜进人群里飞快地跑，他不敢回头，他害怕被抓住。但他又是那么的高兴，是白面饼子！给阿爸吃了，阿爸一定能好起来！妹妹死了，阿妈早就不见了，他和阿爸谁都不能再消失了，他们只有彼此了，今天还多了一个白面饼子！那么大一个白面饼子！
“天杀的！下贱的东西！为什么抢我的饼子！给我的！那是给我的！我的......”
妇人顿时声泪俱下，叫着那小子抢了粮食，怀里的孩子似乎与母同心，在勒紧的襁褓里哭喊得更大声了。有些人听见了便想去追，要是能抢来一口就好了。
这里的骚乱没有引来各家车马的关注，各家车夫甚至赶着牲畜走快些，可别让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自家主子。
车夫大叔对并不意外，甚至熟视无睹。
“小主，东西给了，我们也得快些赶路，莫让五大人久等。”
许明霁犹豫了一小会，跨下了“敞篷车”。
“小主！”
车夫十分不满许明霁的做法，觉得他是在自找麻烦，这么多可怜人许明霁能帮得了几个，况且他也不过是公子的一个暖床人儿，如今是正新鲜得势。可他是男子，注定不会有子嗣，往后又哪来的依靠。年老色衰时怕是再找东家也难。
但车夫大叔还是尽职地陪在许明霁身边，防止流民一哄而上，伤到许明霁。
“阿叔，实在麻烦你了。”
许明霁对车夫大叔歉意地说道，然后走近那对母子，递了自己掰过的半个饼子。
“你快吃掉，现在马上吃掉。”
妇人就着口水拼命把这半个饼子咽下去，她想过留一点下来给自家男人，可她太饿了，这饼子很快就吃完了。自己吃了东西孩子也会有奶水喝的，这饼子真好吃啊。
许明霁看人吃差不多了，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妇人连忙下跪，带着孩子仔细给贵人磕头。
“谢谢善心小姐！谢谢善心大好人！菩萨心肠呐！以后必定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许明霁避开了妇人的跪拜，旁的人却也纷纷跟着求施舍，磕头能换来粮食的话磕多少次都行。
“菩萨！我家那口子刚生完，和孩子连床都不曾下过......”
“菩萨再发发善心，我老母连日未曾吃过东西......”
“我弟弟病了，他没有......求求......”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哀求，像张密不透风网罩住了无能为力的许明霁，他没有转身。
“小主，该赶路了。”车夫再次催促，手里的鞭子向流民示警着。
许明霁不再说话，默默上车。
路旁的人们都不敢追上来，只有那隐隐的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许明霁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他深知自己多管闲事了，一无权二无势，兜里比脸都干净，要不是有王玚在，被王家的名号保护着，他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去。
这几里路没走多久，流民也慢慢淡出视野，在许明霁看不见的地方，一切就像雾一样散去了。一身黑色华服的男子显出身形，静静地看着，隔着距离凝望着簪子里蜷缩的沉寂身影。
土路逐渐整洁，远远地见到城墙了，车马汇集，都排着队等进城。
许明霁沉默了一路，他没有想当救世主，他也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可从小被教育爱护弱势群体的他选择了遵循自己内心，做自己当下能做的事情。
或许那两个饼子真的救了两条生命。
车夫大叔明显不赞同自己的所作所为，王玚也是一样的想法吗？他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反映？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刚才好像有人叫自己小姐？
许明霁这时才认真打量自己的服饰，粉色窄袖衫，外套白色钿花半臂，下着长裙，腰系禁步。作为一个生活在性别可以是飞机的年代的人，曾经还是时尚弄潮儿的富二代，穿女装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的。
以他自己有限的民族服饰知识也难以确定这是不是女装，可这让他对王玚的动机更加好奇了，甚至于称得上期待。因为一身雌雄莫辨的衣服，许明霁的兴致总算是触底反弹了，心想不会我和王玚都有不同寻常的癖好吧。
到了约定的牌坊时，天已大亮。
放眼望去，路旁已经满是各色摊贩，吃的升起炊烟，用的摆放齐整，沿途商铺也收拾好门面，各家小二吆喝着生意，夹杂着货比三家要价还价的喧闹，人来人往，朝气蓬勃。
“紧赶慢赶，还是叫五大人久等。”
“无妨，你就在此处等候，阿明随我来。”
来赶市集的人越来越多，许明霁在茶楼前见到了王玚。
“公子，人带到了。”
“见过公子。”
许明霁笑得有点傻气，此时隔着帷帽雾里看花，眼里的花是王玚。
王玚坐在车桥里状似发呆，听到声音他才抬头，打量一身粉白的许明霁，不显妖娆，宽肩窄腰倒是引人注目，暗忖不应该叫这人穿成如此出门。
“走吧，阿明陪我一起逛逛。”
三人以及一位小厮走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许明霁看什么都很新鲜，对沿途的新鲜小吃更是感兴趣。吃饱喝足是小明目前人生最大的乐趣，可惜现在没有了许总的财力，只能过过眼瘾。
王玚看着许明霁左顾右盼的模样，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他接过小厮递的钱袋。
“阿明若是好奇，便去买来尝尝。”
许明霁回头，看到的是王玚刻意放大后的笑容，加上如此故意喊住自己递东西，他接收到了王玚要自己演对手戏的信号。先前乐安就同自己说过，王玚在京中为自己“遇刺”一事大发雷霆，如今让自己一同在大马路上“卿卿我我”，大概是做实自己“姘头”身份的舞台吧。
许明霁很乐于同王玚深度绑定，他走近一点超经意接触，半包着王玚的手轻轻抽出钱袋，矫揉造作地说。
“谢过公子，公子待阿明极好！”
来来往往的人，余光都悄悄落在他们身上。
“嗯。”
王玚躲开了帷帽后笑意盈盈的狡黠眼神，低头咳嗽一声，暗自思忖这人确实有蛊人的本事，备下的钱财权当打赏罢，自己居然也会有花钱买笑的一天。
不过如此一来，便不算怠慢他了吧。
许明霁有了购物基金，一路上把小吃买了个遍，跟着的小厮已经拿满了双手。他也在顺路探着商机，许明霁没想过一直待在王玚的羽翼下，四书五经领兵断案不会，但做回商人的老本行还是可以尝试的。
只是目前看来，创业资金、商业方案以及经商许可都还是丞待解决的问题。
“这凉糕也好吃，枣香浓得很，又不腻味。”许明霁说着就往王玚嘴边递了一块。
一开始王玚还不习惯在大街上别喂食，难免觉得有些......过于亲密，可他对着许明霁的一脸真挚，像叼了只老鼠来邀功的旺财，不自觉地生不出推开他的念头，稍作矜持后便由着他了。既然打算出格，又何必端着。
顺带一提，旺财是李老养的大黄狗。
许明霁觉得王玚很好养活，不怎么挑食，但他发现王玚有时会像小朋友一样，遇到喜欢的就会吃很多，很可爱。
“凉糕吃多了会积食，公子再吃一个糖雪球消消食。”许明霁一边含着山楂核口齿不清地说，一边把去了核的翻砂山楂递到王玚嘴边。去了核的翻砂山楂卖的贵一些，便宜的给自己吃。
王玚很自然地就张嘴咬走，确实不错，酸甜适口。
“甜吗？应该不太酸。”
“......甜。”
一直推着轮椅的五乙目睹两人自得其乐，其乐融融，心想公子的这出戏演得可真好，要不是自己哥哥提点过自己，他真以为公子找到了意中人。
来来往往的百姓早在两人从王家的车马相会时，就有意无意地将视线飘了过来，议论纷纷。大街之上，多不要脸啊，讲那王家公子如何，讲那白面书生如何。
人群中，还有早就听从吩咐乔装打扮混入其中的五甲，他适时地添油加醋，力求三分情意说成十分欢喜。
“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不知羞地喂食，在屋里头指不定如何放浪形骸......”
“王家的仆人也忒不会遮掩了，今日一见谁人瞧不出那是个男子，装些什么清白？”
“面容被挡了七八分，也看得出那一脸狐媚子相......”
“又说最为我朝最为痴情莫过王氏一族，这王小公子要是纳个男妾何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真是风流成性！枉为君子！天下乌鸦一般黑......”
许明霁和王玚一路上你侬我侬了多久，五甲就背地里蛐蛐了多久，如同化身每条街道和每个社区都有的中老年情报站，往人群里贡献了许多自家公子风流韵事的蓝本。
八卦的传播速度难以测量，只是王家小将军带着相好出游的消息已经散遍了京城，可谓是金戈不掩柔情意，将军书生共婵娟呐。
这传闻很快也传到了有心之人耳里，这天底下又有新鲜事了。
“噢？王玚竟如此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