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休。
王玚下楼前听到同事在茶水间八卦许明霁,大家对公司未来的另一个老板都很感兴趣。
“唉你说,老板啥时候结婚?”
“谁知道呢,但我听说,隔壁搞工程那家公司不是带他女儿来谈工作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快坐过来说啊!”
“我记着,刚这不是有人吗?”
“哪有,快来!”
王玚想过很多次,和许明霁念往日述衷肠。记不住他可以再说一遍,一遍又一遍。
可王玚清醒地知道念着前尘种种不放的只有自己。两人许下的誓约,只有一个人抓着不愿放开,还作数吗?
王玚从孩童开始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安家乐业是常态,他很高兴几百年后这片土地仍旧欣欣向荣。
重新遇见许明霁,是在大学时。
王玚考上了首都大学,在报道时有些手忙脚乱,阳光晒得人晕乎乎的。
“同学,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是你的直系学长,我带你去注册吧。”
明媚的笑意就这么闯进了王玚视野,他一时愣了,甚至有点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许明霁也慌了,这么好看的学弟怎么了。赶忙掏纸巾递水瓶,弯腰安慰。
那天许明霁回去上课前,有些拘谨地约了王玚,说要带他逛校园熟悉一下。这并不是迎新志愿者的工作内容。
可许明霁没来,王玚等了很久,远远地看见了许明霁和三两同学笑谈着走远,自己傻傻地如同陌生人。
姜序晚了一步找林顾搭档做小组作业,他勾着许明霁肩膀说:“兄弟,你不是还没找小组吗?我要你啊。”
“少贫,早让你表白干什么去了,扭扭捏捏的,现在知道兄弟的好了?”
“那不是......”
许明霁似有所感,转头遥遥望见了一个身影,有点黯淡。不知缘由,有些难过。
往后的故事似乎也乏善可陈,许明霁和王玚总能见到,有时是偶遇,有时是制造偶遇。但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在等。
而现在被挂念着的许明霁看着报表,听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偶尔提一两句。他抿了一口嫌弃的黑咖啡,暗自吐槽精英人设不好立,下次困了还是泡老爸珍藏的茶饼吧。
终于处理好上午的事情,许明霁决定下楼活动一下筋骨,远离使人迅速老龄化的办公室。
楼下的奶茶好喝吗?好像有谁喝过,点一杯吧。
“许总,又好久不见。”
是王玚,像触发了读档关键词,许明霁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记起。
“好巧,吃饭了吗?”
“......还没,准备。”许明霁果然记不得,王玚问,“你呢?”
“我也还没,那这杯奶茶先给你垫垫,应该还不错。”
许明霁隐约察觉到对方情绪不是很高,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应该和对方一起吃顿饭。
“抱歉。”许明霁看了一下时间,“下午还有会,就不请你去我办公室一起吃盒饭了。”
“嗯,没关系的,您忙。”
许明霁有那么一瞬间想罢工。
“我让悦星他们多送一份过来,专送,很快的。”
许明霁想了想,让王玚和自己一起赶着时间匆匆忙忙吃一顿午餐不太好,但可以吃一样的午饭。他想要和老李说多点一道时令鲜笋,至于为什么,许明霁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对方会喜欢。
“你喜欢吃笋吗?现在刚好时鲜。”
王玚有点诧异,和以前一样又是笋。其实王玚觉得自己能和许明霁偶尔搭上几句话,看着他无灾无病,每天像个快乐小狗一样,就挺好的。
他不是健全的世间之人,知道自己会被忽略,所以在漫长的时间里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无人赴约。可往事如山,他也偶尔安慰自,或许只有一个人记得前尘也不算坏事,憧憬着两个人也能有新的往事。
两人一起吃饭也算是某种程度上达成了。
许明霁接过家业挺匆忙的,如今仍是是公司管理高层变换后的过渡期,每天都有新事务等着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老总处理。
幸好许爸许妈让他从前无忧无虑,倒没有让他不学无术。而且许明霁脑子灵活,上手很快,遇到问题还常去请教林叔叔和姜伯伯。
上次见面,两位长辈还在争论在许明霁的满月宴上是谁抱的他,是先学会叫的叔叔还是伯伯。
忙久了,许明霁整个人看起来难免有些清减,被长辈们念叨年轻人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健康才是本钱。晴姨,顾晴是林顾妈妈,还亲自下厨料理了一桌子饭菜,让许明霁吃撑了再打包带回家,明里暗里还催他成家。
说起来,公司业务增长后也好久没去团建了,许总大手一挥,让行政部去组织一场户外露营,玩一整天给员工们补点福利,时间定在某周星期五。
最近雨天不少,在一个难得风和日丽的早晨,雁回山旁的营地十分热闹。桌游、烧烤、露天KTV、非机动设施什么的,行政部都给同事们安排到位了。
许明霁曾经也是吃喝玩乐的少爷,总深知老板在场员工放不开,只在开场时激扬演讲几句,谢谢有你感恩过去展望未来,就躲闲去了。
王玚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在不远处雁回山的绿道登山口发呆。
这里的栈道都已经修得这么好了,不似当初,只有一条铺了些石块的马道,雨天泥泞,几无游人。其实晴天也很少游人,毕竟已是京郊之外,人烟不多。
“好巧,你也在。”
许明霁还没走近,远远地就一眼看到了王玚。
“许总?好巧,或许我们有缘。”
两人往山上散步。
绿道旁边不远处蜿蜒着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暖阳从树间洒落,许明霁顺着光看,疏影在王玚身上一晃一晃。风不知从哪里捎来几声鸟鸣,眼前的一切像一卷林间画幅。
许明霁嘴角挂上笑意,想找话题聊天。
“听说山腰有座老庙,最近在翻新。”
在许明霁模糊的印象中,王玚总是看着自己,但现在对方的视线像是没有焦点,朝山上不知哪个方向虚虚望着,看起来呆呆的,他觉得有点可爱。
那座破烂庙还在啊,庙里那口井还是自己带人挖的,王玚想起很久以前,不由出神。
许明霁不解王玚的沉默,凑近了想再搭话,发现原来对方的耳垂前边有一颗小痣,瞧着也很可爱。
恰好王玚回过头,两人视线猝然撞到了一起,莫名凝住,一会又各自错开。
许明霁挠挠发尾。
“那个,今天天气不错。”
“嗯,不错。”
王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也曾有人在雨后的马道旁边说晴空万里无云,随手折了一枝花给自己。
“要是,这里有一棵花就好了,应该很衬你......不是说你很美,你很帅,当然你也很好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王玚惊讶到直盯着许明霁看,目光流转间像是藏了许多话。
许明霁心想自己说的什么玩意。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有点担心。
“怎么了?不舒服?累了?那要不要歇一会?”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王玚敛下目光,轻轻笑着回应。
又一阵风掠过,云卷云舒,好似这世间万物来去匆匆,沧海桑田,有些人仍在原地等待,侯一不归人。
“那座庙是一个自诩修道的人建的,他说但求和她有来世,不知道所求如愿了吗......”
“原来是这样......”
许明霁其实没怎么听,他在想那个什么故人,好像让王玚不太开心,那人谁啊。他下意识地讨厌那个人,好像王玚的目光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明明一点都不记得前尘旧事,现在的事也记不起几件,和眼前人的关系怎么也不算深,有人却已经在乱吃飞醋,欢喜而不自知。
谷雨时节前后,天气多变。
两人对话间,天色暗了。
强对流的到来几乎没有预兆,狂风与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营地里的人们很快找好地方躲避。而山上的两个人却没有及时避开。
许明霁揽着王玚想往庙里去躲雨,下山太远,更危险。
下击暴流来得迅猛,瓢泼似的大雨冲刷着一切,电闪雷鸣,迅速灰暗的天幕转眼间就像压到了头顶。
那座庙和它的周边在修缮活化,施工队先前挖松了泥土,风一刮雨一打,滑坡了。
“小心!”
许明霁把王玚牢牢护在怀里,尽力往远离滑落土方的方向躲。
可天昏地暗,两人躲过了洪流,却还是失足摔下了山坡。
许明霁没有松开怀里人,王玚余光瞄到了石块,用力挣了一下,换个方向自己撞了上去。
坡底,雨还在不停地下,溅起泥泞。
不远处救援队伍的声音响起,探照灯的强光破开雨雾,红□□频闪。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救援犬努力分辨着气味,带着队伍艰难地向两人摸进。
“找到了!担架!医护快!”
等在山下的姜序还有林顾听到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给家里人报平安。
许明霁朦胧之中听见有人说话,他想睁开眼,他想问王玚呢,但身体很沉重,他什么都做不了。
“都救回来了,他俩也是命大。”
“够幸运了,离塌方就那么一点距离。”
“另一个好像撞到脑袋了,昏迷......”
医护走远,接着巡房。
许明霁撑不住,又合上了眼睛。
隔壁病房,王玚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一片苍白,沉沉地睡着,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仪器运转的声响。
一声轻叹幽幽响起,黑影逐渐凝成实体,全身黑衣的怪异男子立在床边。
“你们这两个人啊,执念这么深,又是何苦呢。”
没人应声,周围静静的,男子终是摇摇头。
“算啦,在地府这多年我就你一个朋友,看在给我烧了这么多好吃的份上,送你们一场前缘旧梦。剩下的,看造化吧。”
“我偷的入魇石,希望祂别这么快抓住我......”
话音将落,男子隐去了身形。
窗外暴雨已歇,晴空又现。
无名庙的瓦当滴着雨,一洼浅水就在那,映着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