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

真是气死了，还不是你干的。

“陛下说得当真无辜。”沈长风委屈得有模有样，手上还是乖乖地磨着墨。

萧安眉头飞起，好像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你是在怪朕？”

“卑职不敢。”

“那你委屈什么？”

“卑职没钱了。”

梅开二度，萧安：“………”

“笑话，”萧安嗤笑一声，朕之前赏了你那么多金银财宝，这么快就没了？”他睨了眼人高马大的沈长风，继续揶揄他，“真没看出来，沈卿花钱如流水啊。”

沈长风暗自叹了口气，像是认真了很多，他如实说道：“陛下赏赐卑职的钱财，都和大军一起运到北境去了。”

听到此，萧安瞬间变脸，全德也遽然冒汗，虽然知道送给沈长风的钱财，就是沈长风自己支配了，但他挪用到军事上，这就不是私事了，这怎么也该禀告一声的。

但沈长风并没有想那么多。

“北境以北全线常年交战，但胜在后备物资能及时供应，但西北一带地势复杂，常年大雪又压垮马道，物资很难及时供应上去，酷寒难熬，经常冻死将士，陛下赏给卑职的这笔钱，一半填入马道清修，一半换成了冬衣。”

这些都是公事，这算是沈长风舍己为公了，萧安和全德都笑不出来了。

“卑职在安都有俸禄，用不了这么多，还不如全拿给北境的将士，他们用身骨堆起大周边防，卑职不敢私吞这些金银。”沈长风说得很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墨已经磨得足够了，但是他没别的事，就一直在砚台上磨洋工。

萧安有些触动，手里的奏折看不进去了，但他问的却是：

“沈卿舍己为公，体恤下属这份心思难得，但将朕赏赐的金银用于北境军事，按理需上报，”他放下了奏折，看向了沈长风，那眼里没有一点惧怕，却是风平浪静下的惊涛骇浪，“为何不报？”

沈长风磨洋工的手一顿，他也反应过来这一点，他瞧了萧安一眼，清楚地意识到了萧安眼里的认真。

他放下动作，去到了下边。

“平乐2年蛮夷大肆入侵，边关驻地死伤惨重，卑职和父亲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北境，稳定局面；事发紧急，粮饷辎重等一应筹备皆需要时间，无法同行北上，只能等兵部押运队后续跟上来；先帝此前赏赐父亲累积金百两、银万两，父亲知道此次边关战火会持续很久，后续一应补给都要钱，便准备把先帝赏赐的金银充入军库以备不时之需，因为数额太大，呈报了兵部登记，本意是让兵部将这笔钱同军饷一起运回北境，结果等我们收到军饷，发现那笔钱没有了，只有户部拨来的军饷，问了押运队，押运队说他们只负责运送，军饷多少都是兵部拟好了的，我们远在北境，父亲又忙于应付蛮夷，分身乏术，只能让驿站传信回都问明情况，后来兵部给的理由是既然已充入军库，那便要重新分配，户部已经拟好了此次后续补给钱款的数额，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严格按照流程办事，后续会根据战事情况酌情拨款。”

萧安听得很认真。

“那是先帝赏赐给我父亲的钱，被兵部磨成公款，相当于侧面削减了供给，我父亲肯定不依，继续跟兵部走信商量，结果兵部来信说我们北上没几天，烽州一带爆发了历年来最大的洪灾，波及周边数座城镇，百姓流离失所，导致三州颗粒无收，朝廷需要开仓放粮，还要安置百姓，这次洪灾影响太广，国库周转不过来……”

说到此，沈长风停顿，抬眸瞧了眼萧安，心有衡量。他想起了兵部尚书邱岭在信中说陛下因为烽州洪灾事件焦头烂额，吃不好睡不好，到处都在用钱，内阁也忙着让上下官员筹钱，就发现了这笔钱，知道是沈阔自愿充公的，就拿去用了，感念沈阔舍己为公之情，这笔钱给了陛下很大的助力，待陛下忙过这一段时间，将亲自写信感谢沈大将军解囊相助。

果然在洪灾事件告一段落后，陛下写了很长一段信感谢沈阔，大概意思就是沈大将军在北境战事吃紧，还愿意倾囊相助，朕感激不尽，朕一定好好犒劳北境，然后是祝愿沈阔身体康健能打胜仗，以及问候沈阔的上上下下，问候北境风土人情和环境战事等等，总之一片夸。

当时看到信的沈阔心里五味杂陈，简直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他握着那信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最后朝着营帐外的天大啐一句：

“邱岭，孙子！”

“艹！！！”

想到此，沈长风继续说道：“所以，我父亲的那笔钱就被填入了赈灾粮饷中。”

听得沈长风这么说，萧安睫毛颤动，也想起了这件事，当时他也才10岁，满脸稚气愁容，兵部尚书邱岭火急火燎赶过来说筹到钱了筹到钱了，说沈阔听到烽州大灾，十分心痛，身为大周一员，理应为朝廷分忧，决定自愿献出黄金百两白银万两，虽然斗升之水，但能为陛下分忧，沈阔便知足了，希望陛下不要嫌弃，这是卑职一份心意等等。

邱岭一通话把小萧安说得很感动，灾情稳定后即刻写信感谢沈阔。

萧安：“…………”

他懂了，所以当时这笔钱不是沈阔自愿的，是被迫自愿的。

萧安淡定地深呼吸，他不想承认自己也被邱岭善意的谎言骗了，于是神色淡定地、暗含胁迫地问：“所以得知了这件事，沈大将军才将这笔钱回填国库，供朝廷周转，对吗？”

沈长风：“…………”

萧安你。。。。

“对吧～”沈长风心如死灰，“陛下圣明。”

萧安：“………”

“事分轻重缓急，沈大将军的这份心，朕领了，”萧安直接翻过这篇，坐在罗汉榻上动了动，又翻了翻奏折，接着说道，“所以沈卿这次不上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沈长风也不遮掩，继续说道，“这是其一，陛下方才也说了，事分轻重缓急，如今四月天西北一带却还在下雪，马道压塌，是意料之外，由此带来的各种问题都需要一笔额外的费用周转，倘若还走兵部流程，那钱就不够用，一来一回期间周折又是十天半个月，西北每天都在冻死将士，实在是延误不起。”

萧安没说话，沈长风睫毛动了动，垂手敛目，纠正说：“卑职的这笔赏钱，一开始就上报了，也是因为卑职在这边，能亲自去问兵部处理情况，得知邱尚书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处理，所以卑职就给撤回了。”

萧安有些诧异：“撤回？”

这是能撤回的吗？兵部如此随意？

沈长风解释道：“嗯，卑职跟兵部解释说这笔钱，我会亲自跟陛下说明，卑职想让陛下做主，西北每天都在冻死人，他们等不起，希望陛下，能为大周将士做主。”

沈长风说得很真诚，萧安心头触动，就那么静静看着沈长风，一时没有接话。

沈长风：“…………”

怎么不点头？沈长风有些疑惑，于是抬眼瞧了瞧，正好对上萧安出神的视线，将萧安拉回了现实。

萧安不再跟他抬杠，说：“朕不计较，边关将士辛苦，时间紧迫，人命要紧。”

沈长风满意了，于是单膝下跪，抱拳道：“卑职替大周将士，谢陛下隆恩。”

“嗯。”萧安也准备继续批阅奏折。

“所以……”

这时的沈长风却突然画风一变，抬起眼来看着萧安，有点乞怜的感觉。

萧安对上他的视线：“…………”

这厮又憋着什么？

“陛下可怜可怜卑职吧，卑职就靠这镇抚司的月银过活了。”

萧安：“………”

萧安看他，对了上他的视线，他眼睛只要不放电，就很干净清澈，像个高贵明事理的好官儿。但他又忘了尊卑，跪在那里又直视龙颜，久久不敛。

终是萧安先撤回了视线，略有些尴尬地挪了挪屁股，假装淡定地说：

“朕…如你所愿。”

“谢陛下！”沈长风委屈的神色瞬间消散，大肆抱拳揖礼后，起身，傲首挺胸地就要走。

萧安：“等等。”

沈长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沈卿去哪儿啊？”

沈长风纳闷儿了，说：“回去睡觉啊。”

“这墨要干了，磨好再回去。”萧安自然地说。

沈长风看过去，那墨水润光泽，干个毛线！

他又看回萧安，萧安注视着批阅折子，好像进入了工作状态。

沈长风：“………”

好吧，沈长风默默回来，又开始磨。

“陛下，卑职磨到什么时候？”

萧安：“先磨着吧。”

沈长风：“………”

磨人的萧安，欸～沈长风又开始了磨洋工，磨磨磨，磨到了未时四刻。

生无可恋地告别了太清殿，沈长风转身，都不是去到外廷再狂奔了，此刻就已经开始狂奔起来，那劲风带得全德差点儿倾倒，他一掸拂尘：“这里是内廷，沈大人不可……”

人已经跑远了，全德：“………”

欸，莫法，他目无王法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摇摇头，转身进殿去了。

送走沈长风，回到太清殿，全德心下不定，还是问道：“陛下，沈大人……又误时了。”

萧安睫羽微颤，这次什么都没说。

沈长风于红墙碧瓦间一路狂奔，路上遇到的大臣宫女太监已经见怪不怪了。

“噢！沈大人，又误时了呀？”

一阵热风从吏部尚书王满海身边涌过，他又看到了人间极品沈长风。

“是啊。”沈长风不忘回他。

“何时登门啊？”王满海伸长脖子喊问。

“改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