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也本分了许多,不多看,不多说。
欢声笑语中,三日军宴就这么过去了。
………
沈长风如期上任,领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腰牌和公务,如今北境大军还没走,再加上沈长风本人自带杀气,他问什么,说什么,要什么,训什么,没人敢顶嘴拿乔,初期也算顺利。
几天后,北境大军要整顿出发,回北境去了。
临出发前一晚,沈家一大家子人吃了个团圆饭,或者说是临别饭。
一家子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似乎都默契地不去提沈长风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北境、一起回家的事。
入夜已深,沈长风、沈青、沈阶、沈玉4个孩子好像都睡了。
沈阔和沈重坐在檐下的栏杆上,他们面朝漆黑的长廊,背对柔亮的月光,一个抠着手中铁核桃,一个两手空空只能揪大腿上的布料。
“大哥,你怎么想的?”沈重看着手中铁核桃,意有所指。
沈阔心里沉,面上似走神,他默了半刻,只是说:“孩子愿意留下来。”
沈重笑了笑:“他还惦记着跟陛下相处的那两年呢,但小时候怎么可能跟长大后一样呢?”
他扭头看向沈阔:“长风留在安都,兴许要吃些苦头了。”
沈阔看进黑暗中,说:“我沈阔的儿子什么苦头吃不得?他在安都当官儿,兴许会学到不一样的东西。”
沈重又看回手中的铁核桃,念了念:“南镇抚司使,这个表面风光的窝囊官儿啊,能学到什么?里外受气么?”
沈阔挪了挪身子,说:“那就看他本事了。”
沈重又是一笑,他慢慢认真起来,问大哥说:“大哥,安都留下长风,意思很明显了,他若没这一出,大家都相安无事,如今这么搞,大哥可有想过以后?”
沈阔麻木反复地揪着大腿布料,沉默了须臾,才说:“沈家百年辅佐,从未变过。”
沈重沉默了。
……
次日一早,北境大军整顿完毕,众将分出一条路,沈阔、沈重和3个儿子高坐马鞍,才进到大军中间,便停下了马步,回头看向驻立城墙上的沈长风。
沈长风和萧安都立在墙头,注视着下面的大军。他们之间隔了段距离,像是不熟。
沈长风一句也没说,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目送他们。
见沈阔众人停步回望,隔老远的萧安也循着视线看向沈长风。
沈阔看着城墙上的沈长风,然后大声喊道:“儿子!保护好陛下,老爹先走一步了!”
沈长风闻言也笑了,随后又是沈重和沈青沈阶沈玉4个人轻快的告别声。
他们好像都很愉快,大大方方地告别。
萧安一直观察着沈长风,直到大军出发,地动山摇之势愈来愈远,他才看回大军。
不一会儿的功夫,城门外便再次恢复了空旷,北境大军的气息和声音都没有了,沈长风不知何时已经不笑了。
萧安见大军已去,遂也转身离开,甚至没多看沈长风一眼,全德也本本分分地跟着离开。
另一边的沈长风也走,也没看萧安。
这不巧了,大步伐和小步伐都同时踩到了楼梯口,两人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
萧安表面淡定,说:“沈卿先走吧。”
沈长风老实地先抽回自己的脚,然后垂眸说:“陛下先走,卑职随后。”
既然要守君臣礼仪,那他怎么能走前面呢?当然乖乖让路了。
萧安却不愿意走他前面,因为这样,自己浑身上下就都在沈长风眼里了,那种背后被人微妙注视的感觉,太不美妙了,尤其还是这个眼神噬心的沈长风。
他微正身形,抿笑着说:“朕让你先走。”
沈长风:“………”
真是磨人,沈长风稀里糊涂地“哎”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下阶了。
待沈长风走了三阶,萧安才动身,这回他满意了,因为沈长风的身体动作全部收进他的眼中了。
然后他便看出了沈长风略显迷茫无措的背影和步伐,而且沈长风走得慢,不知道是特意趋向萧安的步伐还是其它。
沈长风脊背凉飕飕,他强烈感觉到萧安在注视着他,有点不适。
终于在拐角下了两阶后,沈长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萧安,正好撞见了萧安注视他的眼神。
萧安扶着桩轻抬步伐,视线没有躲开,他发现他和沈长风有点此消彼长,沈长风心里没底,他的底气就上来了。
终是沈长风先撤回了视线,像个无所适从的小狼,不敢走太快,也不敢走太慢。
萧安又扫到了他腰间挂的那个陈旧香囊,他挪开视线,只字不语,安静下阶,没走几步,又见沈长风回头看他。
这厮有事儿呢?搞得像一步三回头似的。
“沈卿有话直说。”萧安不跟他兜圈子。
沈长风闻言又回头看他,然后摇头:“卑职无事。”
“那你频繁看朕做甚?”萧安直白地问。
沈长风已经下了阶,横退两步,给即将踩上平地的萧安让出地方。
“卑职担心陛下。”沈长风眨着眼睛坦诚地说道。
萧安脚一顿,很快恢复正常,踩上了平地,然后保持着高贵的仪态,说:“朕眼明心亮,腿脚利索,就这么几步路,还能滑了不成?”
萧安睨了他一眼,然后高贵地走了,走时还不忘送他一句:“瞎操心。”
沈长风:“………”
悉悉索索的全德憋着笑,朝沈长风行了礼,便跟上去了。
沈长风这才抬了眼,看着萧安离去的背影,他曲指刮了下鼻头,总觉得刚才的萧安又冷漠又傲娇。
………
萧安回了乾清宫,坐在须弥塌上,又把那金丝镂空香囊从锦盒里取了出来。
想起了那日他自己亲口主动说的,要给沈长风换个新的,只是那日被高相一通洗脑后,便搁置了。
他心想:朕金口玉言,说了要送他新的香囊,怎么能反悔呢?
又想:就算提防他觊觎锦衣卫指挥使和禁军统领的位置,跟送这个东西,好像也不冲突。
继续想:可是这么多天了,他都没主动提过,想来也不上心,所以送不送都无所谓了吧?
接着想:不对,上次朕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可能是吓到他了,所以他也不敢再做逾越之事,自然不敢来问朕要这香囊。
还想:不行,还是得送,需先稳住他,毕竟大军才走。
这下终于把自己想通了,他朝门口的全德唤了声,说:“去把沈卿叫来。”
沈长风正在办事房里,忙南镇抚司使该忙的事,得了全德传话,他十分意外,遂也收拾收拾跟着去了。
他很快来到萧安寝殿,见萧安端坐在须弥塌上,正饮了口茶,窗外吹着些许热风,温温热热的。
萧安见他打帘进来,一身曳撒显得利落干练,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沈长风单膝跪地行礼:“卑职参见陛下。”
“嗯。”萧安不说免礼,要承他的礼。
沈长风没听到让他起来的话,他便继续保持着跪姿,想抬头看他,但又不敢,索性问:“陛下召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萧安拿着金丝镂空香囊,从榻上起身,走到沈长风面前,将香囊递给他看,说:“朕前些时日承诺过,要送你一个新的香囊,拿去吧。”
沈长风半垂的眼瞧到了一点金丝流苏,听萧安此话,他顺势抬头,看到了这个金光闪闪的小镂空金球,里面已经放上了熏香丸,正在慢慢散发清香,正是萧安自己常用的香,也是萧安的味道。
他背立直了些,还有些迟钝,遂又看了萧安一眼,然后伸手接过了香囊,拿在手中转了转,又看向自己腰间的破旧香囊,心想这送的不是同一种类型的香囊呀。
他是要用香囊来装金蟾蜍的,这比嘴巴还小的镂空花鸟纹金香囊,除了装熏香丸,啥也装不了啊。
沈长风:“………”
“怎么?”萧安见他迟迟不谢恩,问道,“不满意?”
沈长风回过神来:“不是,陛下送的,卑职都喜欢。”
不得不说,沈长风有时候无意识的甜话是真的能戳到萧安心眼子上,时不时让他心头突跳。
萧安微不可见地理好威严,说:“那你还不谢恩?”
“谢陛下赏赐。”沈长风便顺着他,颔首行礼。
萧安又坐回了榻上,却见沈长风没有自觉退下的意思。
然后便见沈长风抬起了头,半跪换成全跪,似乎在酝酿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萧安也懵了。然后便听沈长风略带尝试地问:“陛下…”
萧安心跟着悬起。
“卑职能再要一个么?”
萧安:“!!!????”
你个乖乖蹬鼻子上脸了还!萧安对他这要求很意外,追着问:“一个还不够?”
沈长风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榻上坐着的萧安,那冷峻锋利的五官、威猛霸气的身姿,此刻跪在地上竟流露出一丝委屈。
沈长风没有回话,他低下了头,另只手一直摸着腰间的旧香囊。
萧安注意到了什么,又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快速眨了眨眼,然后打发似的说:“赶紧下去~”
沈长风点了下头,握着那金丝香球退下了。
萧安:“………”
直到看不见沈长风影子了,萧安才吐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
沈长风下了值,回到沈府后,坐在外间的窗棂前,桌上这时摆起了两个香囊,他看着新得的金丝镂空香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陛下随口送给他的,不算是正式的见面礼,他扭头看向里间,床幔旁的弓架上,还稳稳地放着那把弓。
这把弓弩是玄铁打造,是他全程盯着弓匠师打造出来的,也是北境最好的弓匠师。
这把玄铁弓,便是他准备送给萧安的见面礼,可是时机不合适,迟迟没送出去。
如今整个沈府就他一个主子,冷冷清清了很多。
他看了眼窗外静谧的院子,又看回这旧香囊,他又打开了香囊,把金蟾蜍拿了出来。
他看着这两鼓吹腮、小吐舌头的金蟾蜍,没来由的想起了数日前,萧安要取他腰间香囊,然后被他一手制止,又近在咫尺的对视。
他想着萧安忽显惊慌的眼神,感受着萧安手背的温度,莫名又笑了笑。
………
几天过去了,沈长风就像在萧安面前消失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萧安坐在御书房,接见各路官员、处理着大大小小的奏折,工作时他很认真细致,全德就候在一旁,观察着笔墨纸砚是否需要添新,一切都回归正轨。
下午申时末,萧安才完全处理好奏折,他将散乱的桌面整理好,然后问道:“全德,几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