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珩带着亓鸯从还温热的尸首身上踩过去。

地上到处都是粘稠的血液，玉珩不想弄湿了自己的鞋履，就像是踩在铺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的稻草上一样，踩在堆叠在一起的尸首上。

亓鸯被玉珩拉着踩上去，心里害怕的止不住的想哭。

鞋底下是又软又硬的感觉，没踩稳还会带着它身上的衣物一起滑动，亓鸯一直到走出屋里回到日头底下，都还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

玉珩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亓鸯低着头，胃里难受的痉挛，但玉珩比阳光还要烫的目光却让她想忽视都难。

亓鸯想当缩头乌龟，但玉珩不让。

面前一只玉骨般的手伸过来，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往上抬，亓鸯避无可避的对上玉珩的视线。

头顶的太阳亮的几乎刺目，玉珩的眸色却沉的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

“你在怕我？”玉珩用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亓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战，她这一刻看着玉珩，竟像是看到了鬼怪话本中索人命的艳鬼一般。

但亓鸯还是摇头，“我只是被吓到了。”

玉珩打量着亓鸯的神色，须臾，他松开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了亓鸯唇边沾的一点粗面碎末。

“你不应该怕我。”玉珩说。

亓鸯点头，不知是说谁给听的重复：“我不怕公子。”

玉珩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了屋里。

刚才引他们进去的妇人正躲在门后怯怯的看着他们。

玉珩没有理会她，转过身，对亓鸯说：“这里恐怕没什么你能吃得下的东西，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跟我来。”

亓鸯连忙打起精神跟上玉珩。

走出两步，亓鸯才想起来刚才躲在门帘后面瞧着他们的妇人，她转过身，正巧看到妇人从门里过街老鼠一般的窜出去。

亓鸯顿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转身跟着玉珩往前走。

玉珩说的意外收获是一匹饿的骨瘦如柴的马，养在一间土坯屋后面胡乱搭建起来的马圈里。

马槽里放的也不是草料，而是倒拢的泔水，粗略一看，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煮熟的人肉块同生的切下来的边角料。

马圈里也像是从来没打扫过，马粪的臭味混杂着泔水腐臭的味道，臭气熏天，亓鸯差点又吐出来。

玉珩却像是闻不到一般，解开了拴着马的缰绳，把看起来连走路都吃力的马给牵了出来。

亓鸯看了看这匹瘦的皮包骨头的马，觉得这匹马能不拖累他们行程已是恭喜，要等它修养到能载着他们上京，恐怕他们都已经自己走到上京了。

但玉珩已经把它牵了出来，亓鸯也不愿意见死不救，上前说：“公子，我来牵吧。”

玉珩转头看她，“你会牵？”

亓鸯迟疑的说：“大抵会吧。”

玉珩眉眼间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不推让，将缰绳递给了亓鸯，“它这会儿没力气，跑不动，应当好牵一些。”

亓鸯伸手接过脏兮兮的缰绳，试探着往前轻轻一拽，在玉珩手里温顺的马到了她手里却纹丝不动。

亓鸯硬着头皮用力一拽，马不仅没走，反而把头往后面也一拽，她差点抓不住缰绳。

“不是这样的。”

玉珩的手裹住了亓鸯的手，连同她手里的缰绳往后一拉，这次马却听话的跟着她的缰绳往前走了。

亓鸯耳根发烫，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当真是没用，连一匹骨瘦如柴的马都驯服不了。

亓鸯这次不敢再自告奋勇，“还是公子您来牵吧。”

但她要松开手里的缰绳时，玉珩却将她的手握紧了，“我教你，来。”

玉珩的声音清润如水，他的手心却是热的烫的，指根的厚茧握紧了，像是大猫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去一样。

亓鸯站着不敢动，任由玉珩像是摆弄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摆弄她和被她握着缰绳的马。

在离村落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河，不算宽，这几日不曾下雨，水位下降了许多，露出了长满青苔的石阶。

玉珩牵着她和马走到池边，松开手，将马赶进了河里让它洗洗身上难闻的味道。

亓鸯站在旁边看着，已经饿过劲的肚子又是咕噜一声。

她羞窘的捂住肚子，面前却又递过来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吃吧，垫垫饥。”

亓鸯抬起头，玉珩神色温和的看着她，又成了未下山前坐在案几后问她怎么不再睡会儿的清风霁月的贵公子。

“……谢谢公子。”亓鸯没骨气的接过来，打开油纸，里头是一块没压得没了形状的酥饼。

亓鸯掰了半块，又将剩下的半块还给玉珩，“您也吃。”

玉珩没有推拒，和亓鸯分食了这块小小的酥饼。

等他们吃完，马也从水里走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水。

玉珩拉着亓鸯走远了一些，马才极通人性的甩了甩身上的水，慢悠悠的自己走到他们身边。

这次还是亓鸯牵着缰绳，但已经不用玉珩帮她，马就会乖乖的跟在他们身后走。

现在虽还入春不久，但日头底下晒得人都冒汗，马身上湿漉漉的毛发也干的很快。

从村里出来，沿路都是荒地，几日没下雨，地上的野草却依旧长得相当茂密，马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吃一两口。

玉珩不催它，亓鸯也不催它，两人一马悠哉游哉的往前走，一直到太阳西落，他们才看到第二个村落。

还没走近，远远的就能看到村落的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屋舍后边的水田里规整的种着刚播种的稻子，还能看到田埂上有人牵着牛往家里走。

亓鸯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次总该不会再遇到劫道为生的匪徒了。

玉珩和亓鸯牵着马还没进村，正在村口侃大山的老媪们就看到了他们。

亓鸯待在珺璟山庄里鲜少见到这样的生人，对上她们打量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倒是玉珩上前大大方方的拱了拱手，“在下与内人借道而过，不知此处可有借宿的地方？”

亓鸯被玉珩风轻云淡的内人两个字闹得面上发烫，却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拆穿他，只紧抿着唇，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老媪们看看玉珩，又看看亓鸯，再看看亓鸯牵着的瘦马，七嘴八舌的说谁家该有空置的房间能留宿。

当今世道不太平，玉珩和亓鸯看着清清白白两个好人，但玉珩腰上挂着一柄剑，看着像是江湖中人，大部分人又都不愿意冒这个险收留两个生人。

不过也有人看亓鸯身后跟着一匹马，两个人又都收拾的白净，想他们身上该是有些银钱，不会白吃白喝。

最后收留玉珩和亓鸯的是一个穿着一件细密的打了一身补丁的粗布衫的老媪，她话很少，领着两人往村尾走。

靠近村尾的一间小院就是老媪家，院门开着，院子里放着一个晒着菜干的笸箩，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劈柴，厨房里还有一个盘发的女子正在做饭。

玉珩同亓鸯一进去，年轻男子放下手里的斧头看过去，还没开口，老媪先说：“这两位借道而过，想在咱们家借宿一晚，我想着家里的柴房正好刚收拾出来，我去柴房将就一晚就成。”

玉珩也很上道的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媪，“多有叨扰。”

老媪见到银子，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说：“两位快坐，我去给你们添两道菜。”

年轻男子看起来还是心有顾虑，却到底没说什么，引着玉珩和亓鸯进了里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没有茶叶，喝起来却也甘甜润口。

玉珩喝了一杯，对沉默寡言的男子说：“不知兄台家里可有富余的草料，我那匹马饿了数日，不拘是什么草，胡乱喂它一些就好。”

“有的。”男子点点头，站起身出去了。

他们的马进来前就拴在了屋后头的牛圈里，但牛圈里没有牛，只养了两只鸡。

没过多久，老媪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坐下。

晚上的菜与中午的菜大不相同，中午只有一道从人身上扒下来的肉菜，晚上的荤腥却只有两个打散了的鸡蛋。

亓鸯猜这两个鸡蛋约莫还是老媪收了玉珩的碎银才舍得加的。

盛在碗里的应当也是去年秋收时存下来的陈米，吃着粗糙，同夹生一般，但好歹要比中午的粗面团子好下咽的多。

亓鸯饿的狠了，吃完满满一碗，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等一桌人吃好，天色已黑的差不多了，老媪的儿媳妇利落的收拾碗筷，老媪则去给玉珩同亓鸯收拾床铺。

留下的年轻男子在屋里干站了一会儿，才说：“家里烛油不多，若是你们要的话，我替你们拿一些。”

亓鸯下意识的看向玉珩。

“不必了。”玉珩说，“我们赶了一日的路，也要早些休息了，只是能否劳烦兄台为我们烧些热水，供我们稍微擦洗一下。”

年轻男子点点头，“可以，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

亓鸯走了一天，内衫被汗打湿了又捂干，听到玉珩的话，想着一会儿就等玉珩用过了水，自己也悄悄拧条汗巾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