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恒站在十班子路路口，看着尽头的人偶屋，有些出神。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脑子里乱糟糟想着事情，回过神，十班子人偶屋已经出现在视线尽头。
略微犹豫，想到叶文玲，想到送给囡囡的人偶，许执恒鼓起勇气，走进十班子路。
来到人偶店门前，许执恒意外发现门前多了块木制广告牌。
上面标注着一则招聘店员的信息，许执恒莫名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
他潜意识里，就觉着十班子人偶屋，不会用如此寻常的方法招人。
扯扯嘴角，许执恒自嘲的想：我可能真是哪里出了问题，招店员，多正常的事呀，也能这般大惊小怪。
至于那些有的、没的，认真想来，大多是捕风捉影。
眼花、巧合、精神恍惚……
只要不往鬼鬼祟祟的方向想，总能有搭得上边的解释。
然而，想到近期发生的各种怪事，许执恒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轻轻叹了口气，许执恒在木门前徘徊片刻，终究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熟悉的开门声、风铃声，以及，安魂曲。
店里一如既往的光线昏暗，亮着一点烛火的收银柜，是店中最明亮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一回，老板坐在收银柜边的摇椅上，正在看书。
收银台另一侧的角落里，多了个半人高的礼品盒，盒子正面有一块心形镂空，内侧，垫着漂亮的宝蓝色绒布。
比上次装囡囡礼物的盒子，更精致、更典雅，有一种低调的华贵感。
店中的人偶，好端端维持着各异的形态，即没有注视店门，也没有盯着柜台。
没有了上次那种，被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的不舒服感觉。
听到风铃声，老板将一枚银书签夹进书页间，合上书，将它放在摇椅旁的木制小圆桌上。
老板起身，声线平和的吐出欢迎词：“您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相同的语调、语速，一模一样的笑容与眼神，跟许执恒记忆中的老板，完美重合。
简直像设定好表情、录好声音的人偶。
“呃……”许执恒一时语塞。
来十班子人偶屋，纯属偶然，许执恒也就不曾细思，自己来这里要干嘛。
难道说我是来买娃娃的？
还是算了吧！
囡囡手里那个，都还没想到好办法处理掉，我可不想再搞一个回去。
正觉尴尬，脑中闪过门口的广告牌，许执恒鬼使神差的说：“我、我是来应聘的！”
话方出口，许执恒就懵了，紧接着便是后悔，悔得恨不得咬掉不听话的舌头。
他向来悚做得太像人的娃娃，更不要说，这家店的人偶，是他持续一周噩梦缠身的源头。
在十班子人偶屋上班？
许执恒怕不是要给吓得当场去世！
可说出口的话，就是那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现在只能祈祷，老板看不上他。
保险起见，许执恒亡羊补牢，加上一句：“不过，我课业蛮忙的，抽不出多少时间，只能做兼职，时间非常不稳定的那种。”
这种条件，正常人都不会要吧？
快拒绝、快拒绝！
许执恒在心里土拨鼠尖叫，“快拒绝”的弹幕刷满不存在的屏幕。
他的渴望太过强烈，几乎要产生得偿所愿的幻听，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好啊。”
平和好听的声音，打破了许执恒的希望。
他呆呆的睁大眼睛，张开的嘴也忘记合上，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骨子傻气。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这样你都要？？？
老板见状，嘴唇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显得越发温柔。
他说：“您，该不是后悔了吧？”
“呃……不是……那个……我……”许执恒语无伦次了会儿，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我忘问待遇了哈，那啥，待遇低的话，还是算了。”
“八十元一小时，按时计费，有车贴，车贴按到勤次数发放，若看店的时候是吃饭时间，包餐，您觉得怎么样？”
“……”
这让我怎么拒绝？
时薪八十元，别说兼职，正儿八经的工作，有这待遇也不算差了。
还包餐、给车贴，想违心的说待遇不好，都说不出口……
天要亡我！
“那、那多谢了，额……那啥，以后麻烦您了。”
甭管心里多不愿意，表面上，许执恒也只能这么说了。
许是觉得许执恒有趣，也可能单纯为找到店员高兴，男人的唇角，再次往上勾了些许。
“那我们正式认识下，我姓计，你可以叫我计老板。”
计老板伸出手，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透着骨子老派贵族式的优雅。
许执恒的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擦去掌心黏腻的汗水，笑容僵硬的回握住计老板的手。
“我叫许执恒，你叫我小许就行。”
“好的，那么，小许同学，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把合同拿出来。”
松开手，计老板交待一声，转身撩开竹帘，走入内间。
随着竹帘重新垂下，彻底挡住老板的身影，诡异的窥视感，潮水般扑向许执恒，让他如芒在背。
许执恒浑身僵硬，冷汗慢慢钻出毛孔，瞬间打湿了后背。
强烈的窥视感，甚至超过了这些日子的噩梦，危险的感觉，不断刺激许执恒的神经，令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竹帘再次被撩起，计老板拿着两页A4纸走出来。
许执恒浑身一松，缺氧迫使他第一时间张开嘴，大口呼吸。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呛咳。
肺部仿佛被烈火灼烧，火辣辣的疼。
计老板诧异的看向许执恒，随后环视一圈店里陈列的人偶，摇摇头，用长辈溺爱晚辈的语气，轻轻吐出两字。
“调皮。”
将合同放到收银柜上，计老板上前扶住许执恒。
当计老板的手，触及许执恒皮肤时，许执恒本能的瑟缩了下。
冷。
计老板的手，非常冷，冷的好似没有温度。
把人扶到摇椅上安置妥当，计老板撩开竹帘，往内间走，在放下竹帘前，轻轻说了句“好孩子不能调皮”。
许执恒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冷还是畏。
看着竹帘重新垂落，等待窥视感的再度来袭。
却再没有先前的感受。
许执恒不觉得安心，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如同阴霾，盘绕不散。
不一会儿，老板端着杯茶出来。
盛茶的杯子，是非常漂亮的复古英伦风。
“喝口茶，应该会舒服些。”
“谢、谢谢。”
许执恒僵硬的接过杯子，右手勾着茶杯柄，左手贴着茶杯壁，手指在温暖的温度中，逐渐恢复，不再那么僵硬。
捧起茶杯，小小啜饮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滋润口腔、喉咙，拂去不适。
一口茶水入肚，满嘴留香。
茶香清淡，余香绵长。
许执恒有个懂茶、爱茶的姐夫，可惜，他跟许老爹一个调调，不懂茶。
父子两喝茶，都跟喝白开水似的，鲸吞牛饮，再好的茶，到了他们嘴里，都是暴殄天物。
每每看得连建辉心疼不已。
没多久，连建辉便学乖了，专门在家里备了不少可乐，即投父子俩所好，也省得祸害他的好茶。
所以，许执恒喝不出手中是什么茶，也品不出茶的好坏，只有一点，他切实感受到了。
凝神静气。
连建辉经常说，喝茶养身，既能提神醒脑，又能陶冶情操，是独一无二的顶级饮品。
许家父子对此，向来嗤之以鼻，提神到是真的，其他？全是扯淡玩意儿。
直到今天，直到这口茶水下肚，许执恒才第一次体会到，茶，真可以安抚情绪，调整状态。
又喝了一小口。
胃中暖暖的，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不久前的一切，好似做梦。
等一杯茶下肚，许执恒发现，他的状态好了不少，连日来堆积的疲惫、难受，一扫而空。
许执恒喝茶时，计老板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等他放下空了的茶杯，才开口：“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
许执恒后知后觉，意识到计老板刚才一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无论原因为何，他的行为，总归是失礼的。
许执恒站起身，让出摇椅。
计老板笑着道了声“坐着没事”，重新拿起A4纸，递给许执恒。
“合同你看下，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签约吧。”
接过合同，许执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适才提到的条件，一条不少，都有落实在合同中。
考虑到老板离开的时间，合同当是早先便拟好了。
换言之，他提出的条件，恰好与老板的预期一致？
似乎不太对，又说不上不对在哪里。
拿起老板递来的钢笔，许执恒在合同上，流畅的签下名字。
计老板拿起兼职合同，确认了许执恒的签名，从收银柜中取出一只小印，分别在两页合同上盖上印章。
印章的字体十分古朴，看着有几分神秘。
老板收起一份合同，另一份递给许执恒，一同递给他的，还有一把钥匙。
挂钥匙的钥匙圈，是一个巴掌大的人偶，与店里过分写实的人偶不同，钥匙扣上的人偶依然精致，风格却是更接近时下流行的动漫Q版。
那是只黑发黑眼，穿着体恤牛仔的男性人偶，许执恒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是店里的备用钥匙，以后交给你保管。具体的兼职时间，请你每周第一次上工时，将下周的时间表排给我，临时有事，可以打店里电话请假。”
说着，计老板从收银柜上的木盒子里，拿出一张镂空书签，递给许执恒。
接到手中，许执恒才发现，这其实是店里的宣传卡。
漂亮的镂空花纹间，正面，是烫金的“十班子人偶屋”，背面，是人偶屋的具体地址和电话。
简单漂亮的设计，加上书签的功能性，把设计者的细腻，体现得淋漓尽致。
唯一美中不足的，应该是纸质书市场的颓势。
现今社会，看纸质书的人日益减少，书签随之失去了作用。
“还有什么疑问吗？”
许执恒收起钥匙和书签，回话道：“没有。”
“那你今天先回去吧，我看你很累的样子。”说着，还递了个雅致的木盒给许执恒：“这是我自己做的茶，喝些有助于睡眠。”
“呃……好、好的，谢谢。”
许执恒说完好，却没有离开，心里有些别扭。
想了想，补上一句：“我后面几天有事，可能要下周才能过来，到时候会把下周和下下周的时间表一起给你。”
“小许同学很认真呢，我很期待以后的相处。”
“我先走了。”
“再见，路上小心。”
“再见。”
许执恒走出人偶屋，站在十班子路路口发了会儿呆。
“我到底在干嘛啊……”
许执恒抓抓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