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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本是无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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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来仪真的在青岫堂和母亲睡了一夜。

她给母亲讲一路的见闻,这一次却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兴奋不已地讲述她被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救命的前因后果,遇到麒临叛军的事情也只是匆匆带过,李夫人却依旧不免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就这样说话到夜深,才紧搂着母亲沉沉睡去。

睡到日上帘钩,阳光穿透了架子床镂空的花鸟,郑来仪依旧闭着眼翻了个身,还没睡够。屁股上便被轻轻拍了下。

“也该差不多了,再没一会儿都该用午食了,起来梳洗吧!”

李砚卿站在床边,身后站着带笑的紫袖和青霓,一个臂上搭着小姐的衣裳,一个捧着漱口的托盘,静等着伺候。

郑来仪起身,手臂撑在两侧,坐在榻上发怔。

她很久没有在青岫堂过夜,上一次还是大婚前一晚,老父亲为了成全他们母女不舍,默默为女儿的任性让位。

她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知道她定是刚从佛堂过来。

“绵韵已经来过两趟了,催问妹妹醒了没,紫袖劝着没让她进,扁着嘴回去的,你要不要起来了?”

“起!”郑来仪干脆地起了身。

郑国公府四个儿女,夫人李砚卿育有二女,长女郑薜萝已经嫁人,侧室方姨娘生的是兄妹俩,二哥郑成帷在兵部司,三姐郑绵韵是与来仪年纪最为相仿的姊妹,生来是个胆小谨慎的性子,虽稍长来仪半岁,却事事要跟在妹妹后面。整日里除了睡觉,都是玩闹在一处,感情最是要好。

这一回来仪跟着郑泰南下去蓁州,临别时绵韵更是一路送到坊门外,才依依不舍地抹泪作别。

紫袖看自家姑娘揩面梳妆穿衣一气呵成,掩住嘴笑:“小姐,您慢着点,仔细眉毛画到发髻里去——三小姐又不会跑……”

郑来仪干脆把眉笔往妆台上一拍:“算了,画什么!都是自家姐妹,谁还不知道谁——我去啦!”

说罢站起身,一溜烟跑了没影。

绵韵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听见院外传来动静,连忙起身走到月门处。小径后花枝微动,还未见人影,已经听见郑来仪的调笑声。

“瞧瞧姐姐这望穿眼孟女的架势……”

绵韵眼睛一亮,一只脚跨出门,伸手把藏在蔷薇花墙后的人拽了过来。

只有在来仪面前,绵韵是纯然的无拘无束,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你又好得了多少,看看这描了一半的眉,母亲说过多少回让你稳重些!”

“哈!三姐稳重,是谁一大早跑去青岫堂两趟……”

“你——谁让你大老远回来也不来找我,这么大了还挤上母亲身边睡,羞不羞——”

“我听见绵韵这神气劲,就知道是来仪回来啦!”

郑来仪松开姐姐的手,一扭头见廊下站着一个温婉绰约的年轻妇人,小跑两步扎进人怀里。

“姨娘,来仪想死你了!”

“嘴甜的小骗子,是想我院里的冷蟾儿羹了吧!”

方花实一脸慈爱,轻轻捏了捏郑来仪软糯的腮帮子,来仪她捏完,转头冲绵韵做个鬼脸:“都想!就是不想三姐!”

郑绵韵听闻,皱起鼻子正欲再度和妹妹斗上三百回嘴,被方姨娘笑着止住了。

“行啦,别乌眼鸡似的斗!快跟姨娘进来,我帮你把眉描完。绵韵,你也进来用早点吧。”

郑来仪偃旗息鼓,乖乖跟着姨娘进了屋。

尚书右仆射郑远持身为大祈股肱,尊荣富贵自是不用多言,然而同朝为官者,真正羡慕却不好明言的却是他出了名安定和美的家宅后院。

夫人李砚卿,是已故敦亲王的爱女,当年也算是大祈数一数二的美人,雍容大方,不亚皇女,难得是还没有皇女骄纵跋扈的脾气;二房姨娘方花实,也系出淮南名门,温柔婉约,绣工厨艺样样了得。

李砚卿从不因出身高人一等,或进门先人一步,便作践排挤,虽然这样的事情在玉京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李砚卿却是不屑的,有人分担治家的压力,她还求之不得作悠闲贵妇,生下两个粉妆玉琢的宝贝女儿后,连琐碎的家务事平常都不太沾手了。

而以方花实的背景,倒也本是可以嫁入好人家作正妻,可她也有自己的看得开:一来老爷会疼人,更难得夫人亦是洒脱的人物,倘若相识于闺中,也作得好姐妹;倘若去了别人家作正妻,说不好会遇上什么样会作妖的姨娘,打起官司来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实在熬人,自己的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以大房二房所出的子女,皆养在各自生母房中,不存在争风吃醋,更从来没有市井传说中大户人家各房为家产争养儿子打破头的故事。在国公府里,嫡庶之分从来不值一提,儿女只看是否懂事贴心。

尤其是郑远持的三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玲珑剔透,每一个几乎都是尚在豆蔻年华中,便被各大世家眼光毒辣的主母们着意锁定“掐尖”。国公府就连门前洒扫的下人都知道,老爷是个确确实实的女儿奴。

在这样的家中长大的郑来仪,独得所有人的宠溺。

方姨娘细看了眼来仪描了一半的眉毛,从妆奁中挑出一支颜色相近的螺黛,细细上手描着,一边喃喃:“看你啊,都瘦了,听郑泰说了你们路上遇到的事,吓得我心都跳出来,真要遇上个好歹,可怎么好哦……”

来仪闭着眼浑若未闻,一脸享受:“姨娘,你好香啊……”

方花实“噗嗤”笑出声:“这丫头,出去一趟,嘴学得这么甜!”

绵韵倚在妆台旁看着来仪享受的姿态,笑骂:“她也就是一张嘴!”

方花实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那你也好好学学她那张嘴,不然要嫁了人,还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怎么办,整日和郎君大眼瞪小眼么!”

郑来仪闻言睁眼,只见郑绵韵一张脸已经通红。

绵韵大自己半岁,上月刚过的生日,实岁已经十七了。是可以相看夫婿的年纪了。

上一世她许的人家是……

方花实在来仪眉上细致描画着,一边道,“夫人手里递上来的帖子不少,昨日我也去看了,那兵部尚书杜家的小儿子境宽和你年纪相仿,样貌本领据说都是上乘,将来万一……也好帮衬着点成帷。”

是了,兵部尚书杜昌益的第三子杜境宽。

叔山氏兵起之时,杜境宽已经是禁军统领,临时投叛倒戈朝廷,打开祈安门,引清野军入玉京屠城,哀鸿遍野。

“不然,还是再多看看吧。”郑来仪忍不住出声。

方花实已经替她描完,正仔细端详着两边的眉形,闻言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替姐姐操心起来。你自己呢?怎么想的?”

“我……我还早,现在没这心思……”方才冷不丁插话的人,这会子倒是语气犹豫。

方姨娘去青岫堂和李夫人商量女儿婚事时,见到桌案上高高摞起的名贴,几乎是汇集了玉京所有有头脸的人家。她和夫人之间说话从不拐弯,当时便好奇问兵部尚书府这样的门第,已是数一数二,怎么不留着给来仪过过眼?

得到李砚卿无奈语气回答:她呀,什么都要自己挑,老爷也由得她去,我何苦夹在其中做恶人!

方花实当时便笑,这是做得哪门子恶人!挑衣服挑首饰由她便罢了,挑郎婿这样的事,哪能全由着椒椒的性子来,做娘亲的起码过一遍筛啊!

李砚卿只是摆摆手摇头不语。

思及此,方花实唇角勾起调侃的笑意,点点头道,“……也是,这些人家的儿郎配我们椒椒还是太过普通了,还是紫宸宫里——”

“姨娘。”

郑来仪蓦然打断。

上一世她便是众人口中太子妃的头号人选,只是她却知道,眼下东宫太子是个短命的病秧子,莫说前世的自己,就是父亲也曾几番婉言推拒皇后的示好。

方花实自知多言,只对一旁的绵韵道,“午食后你去你母亲那儿也看看,咱们也不是那不开明的人家,夫人的意思,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也挑挑。”

绵韵低头绞着帕子,脸红的程度已经如熟透的李子,一句不肯多言。

方花实便点着女儿,语气无奈地看向来仪,“你看看这丫头,方才的神气劲全没影儿了,我有时候真是担心,将来嫁了人,姊妹们不在身边帮衬着,她要受人欺负。”

郑来仪这下倒是帮着绵韵说话:“三姐不过话少些,总比色厉内荏的好!”

方姨娘叹了口气:“我只盼着她啊,能像你似的,有些自己的主意。”

郑来仪语气淡了下来,“自己拿主意,谁知道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方花实抬眉,因这话中悲观意味微觉诧异。

郑来仪察觉自己反常,挤出个笑脸扯着方花实的袖子,腻歪的语气,“姨娘,椒椒不嫁人,一辈子在这里陪着你们好不好?”

“自然好啊——可我说好没有用啊!你去问问你父亲母亲好不好!”

“我不管,嫁人有什么好的~不如留在这里和绵韵一起玩!”

方花实忍俊不禁:“你自己问问绵韵吧,她愿不愿意一直在这里陪你一起玩!”

郑绵韵面上的羞红淡了些,低声道:“我自然愿意。”

郑来仪却从三姐的神情中看出她在嘴硬。

绵韵是见过杜境宽的,正月初七,人日登高,观音寺后杜境宽捡到了三姐发间掉下的彩胜,那时她的神情,来仪印象深刻。

因为她的脸上,也曾经出现过和绵韵一样的神情。

在府中修整两日后,郑来仪出了趟门。

她骑着马穿过万祀大街,直奔西市,在一家门庭若市的货坊门口停住。

尚未下马,掌柜的便亲自出门迎接,将她引至内堂。

“四小姐,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货栈老板康纳川是粟特人,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身材瘦长,高鼻深目,一头褐色卷发,瞳色比发色还要更浅些。

他经营的是西市最大的货栈,每日里迎来送往的商队运力强大,经手的货物从丝绸茶叶到黄金珠宝,品类繁多。就连为皇室做首饰的司珍坊有时也会来找他进货,几乎可说是玉京潮流的源头。

康纳川和玉京不少达官贵人都可算得上是生意伙伴,与郑国公府亦是不可谓不熟——郑氏在蓁州老宅的产业,除庄园外,还有茶园、车坊、碾恺和各式店铺,其中蓁州特产的丝织品,相当一部分都经由他的货坊出口至关外。

和玉京的高官富商、各类衙署机构来往久了,康纳川也代理起为关外人办理文牒和过所的业务。他为人八面玲珑,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身为胡人却在玉京如鱼得水,也因此总有寻常人想不到的门路。

国公府一般由郑泰出面和康纳川主要打交道,是以郑来仪算是稀客。在康纳川的印象里,国公府的四小姐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年纪不大,想法却是天马行空。

有一回随着郑泰来他的货栈里盘点,趴在柜台上看郑泰和他谈了小半个时辰,托着下巴天马行空道:“你的眼睛是浅绿色的,若是娶了关内的女娘,那你们的孩子,眼睛会不会变成墨绿色……”

郑泰也掩着嘴笑,顺着郑来仪的话夸她聪明。康纳川就看出,这国公府家的四小姐是被宠到大的,普通大官家的女儿言行所受的规矩约束,在她这里却是没有的。

“康老板生意兴隆啊!”

郑来仪一路走进来,不动声色地将货栈中忙碌的景象尽纳眼底——北边已经起了战乱,他这里却似乎并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以康纳川的机敏,自然知道她言下之意,他叹了口气:“四小姐笑话我呢,我是不该和您抱怨的,但眼下时局您也知道,玉京的关卡严了许多,与周边国家商队的往来少了一半不止——”

他瞄一眼外间,压低声音,“如今玉京不少大户,都在寻摸着转移资产呢……”

他口中的“大户”,不乏朝中许多家产丰厚的老臣。这样的事情,郑来仪自然是心知肚明,康纳川油滑,这样的态度,无非是在向郑国公府卖好。

郑来仪无心计较,玉京表面平静,高层们却已经开始寻求退路,那皇帝呢?为何还未见朝廷明旨对抗叛军的举措?

康纳川见郑来仪沉吟不语,心中犯了嘀咕:“四小姐今日来有何指示?”

少女明亮的眼睛微微闪动:“我想购马,康老板这里可能找到品相好些的?”

“四小姐想购马?”康纳川狐疑,“为何不去骡马行?”

“我想买沮渠马,寻常骡马行没有。”

康纳川眉头一蹙,而后为难道,“四小姐莫开玩笑,沮渠马是官马,陇右大片的牧场都已交由官营,四小姐若是喜欢,去找您父亲,不比小的这里……”

“父亲怕我摔,不肯我骑高头大马,家里那匹嶲州马骑出去低人一头,我不喜欢!”

康纳川忍不住腹诽:那可不是么!玉京的大小姐们出门大多是坐车辇,有骑马的也优选体型适中性格温驯、便于驾驭的坐骑。那沮渠马都是身长平均八尺的禁军骑兵才驾驭得了,您得家里奴才驮在肩上才能上得了马吧!

郑来仪瞟着康纳川的神色,故意道:“康老板莫要瞒我,我那回明明见杜尚书家的公子骑了一匹沮渠马——他也不是禁军中人,怎么就能骑突厥马?”

康纳川不敢接话,这事和他不无关系,也是为了巴结杜家,谁能想到郑四小姐这活祖宗,兵部尚书家的公子骑官马,普通人谁闲的没事敢去置喙。

郑来仪眯起眼睛,又是悠悠地道:“对了,我前两日从蓁州老宅查账回来,路上遇到了叛军,那段贼部曲的坐骑,长肋密而如辫,耳根纤锐,腹平肷小1……康老板,我问你:陇右官营牧场特供禁军和内廷的沮渠马,如何会出现在麒临军中?”

康纳川瞪大眼睛,说他走私几匹沮渠马特供京中子弟认了也罢,问他叛军中如何会出现官马,这诛九族的大罪他是无论不能认的,当下大呼冤枉。

“佛祖在上啊!这事问小的,小的打哪里知道去?!小的在西市开货栈这么些年,往来的生意虽多,可从来不会头昏到这等地步!这真的和小的无关啊四小姐!!”

郑来仪抿一口茶汤,微微笑了笑,“你急甚么,谁说和你有关了?”

康纳川一口气还没喘匀,又听见郑来仪不阴不阳地一句,“不过,也没证据就证明和康老板没关系呢,毕竟关内和关外三分之一的货物往来,都得过康老板您的手,剩余的三分之一,也是您的生意伙伴……”

她眼神倏然严厉,语气却循循善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段良麒起兵的时日不短了,麒临军的供给源源不断,足以支撑到攻破祈州,仅靠军屯自给自足远远不够,难道关内水陆纵横的商路上就没有任何迹象可循?”

康纳川方才还一心抗辩,此刻却不急着说话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朱唇皓齿却咄咄逼人的四小姐,心思已然转了十八个弯。

她这是,替郑国公来暗访的么?

他斟酌一会,语气比方才坦率了不少:“四小姐明鉴,小的这货栈规模不算小,一举一动却都在朝廷监管之下,往来的贸易也都以布匹茶叶、宝石绫罗居多,入关出关都要经官府核验。你要说有贼人借着我这里整日上百支往来商队浑水摸鱼,往关外运些零散物品,那我老康确实也不敢保证绝无此事,但——”

康纳川拍着胸脯保证,“——若说战马这样的东西,小的这根弦绷得可紧,绝无可能!”

“那武器呢?”

康纳川恨不得跳起来,“那就更不可能了!”

郑来仪点点头,没说什么,却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

康纳川狐疑着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神色凝重地抬头。

“这匕首,四小姐从何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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