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继续学航海，正好这段时间把黎明号修一修，于我而言，比起在海上讨生活，在岸上更不容易。”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我想要人看得起我。”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连帮厨的工作都是四处拜师求来的，即便成为主厨，也是任谁都能呼来喝去。

但谁能甘心一直住在泥泞背光的小巷，他跟着老厨师出了很多次海，每次得空了就向船长他们请教一点，总有一天能为自己换一份工作，不必为选择喜好还是生活而计较，不会为突如其来的病痛而担忧。

两个同样为钱所困的人凑在一起，烤鱼虽香，可解近忧，难消远虑。

艾尔薇单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也需要钱，什么时候我才能把家往城中心搬一般啊，要求不多，两条街就好。”莱克喝着没意思的酒，说着没指望的话。

短暂地不喜欢这个城市两秒后，艾尔薇突然问：“你觉得，什么价位的【初级·疗愈】你能接受？”

莱克苦笑：“什么价位都接受不了，药效最差的，最低也得1银币起步，但它能治好的伤，我咬咬牙也挺得过去，你知道这些钱能让我们吃多少顿吗？”

艾尔薇：“可是，若是因伤旷工，不是损失更大吗？”

莱克：“能伤到做不动工的地步，1银币的疗愈也派不上用场，是不是？”

她想了想，问：“治疗一两处骨折、面积不大的烧烫伤此类轻伤的【疗愈】，8铜币左右你能接受吗？价格不能再低了，已经很接近成本价了。”

他一愣，低着头想了许久，看着她说：“这是一狠下心能勉强接受的价格，在医院外的小巷兜售，一定会有人买的。”

这个价位真的太微妙了，如果没受伤或许会觉得小贵，但一旦伤痛落在自己身上，重重折磨之下反而会觉得稍微值得，而且这是帝都，最贫穷的那部分人的收入也会略高于其他地方。

“有市场就行……”艾尔薇低声道。

冰湖镇上有间由莫尔勒魔药师分会开的魔药商铺，店面不大，但各类魔药俱全，每个木格都贴着标签，店主会耐心地为每一位进店的人解释魔药用途。

那时她站在门口，店主看她年幼，虽然不认为她会是自己的顾客，但还是弯腰问：“请问您想买什么呢。”

她并不想买什么，真正让她羡慕的是那满满一面墙的【疗愈】，如果她也有一间小商铺，也要像这样摆满自己制作的魔药。

莱克正奇怪地看着她，忽然听到她说了句：“我们开一间魔药商铺吧，就卖【初级·疗愈】。”

埃文斯说得对，她有筹码，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制作魔药售卖以赚取差价，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最快积累资源的方法，只是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进学院寻求庇护，而开商铺这种事她一个人办不到。

还不待莱克反应过来，艾尔薇已经找店家要了纸笔：“这个配方有些特殊，做出来的魔药品质会偏高，我们可以用少量初级核心制作多瓶魔药，我的设想是，你找一些可靠的人，分步制作，没人能掌握全部流程，没人能和我们竞争，我们可以赚到很多钱。但怀璧其罪，请勿外传，它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听完她的想法，莱克愣愣地坐着，推算这件事的可行性，就算她给的是一份常规【初级·疗愈】配方，也贵重到他不知如何答谢。

“做好心理准备，于你而言它或许很难，”艾尔薇将纸叠起来递给他，“不同的材料在产地气候、制作条件不同时都会有一定偏差，我尽可能详细写了，如有不懂，在我离开前随时问我，我走之后，就寄信到……兰蒂斯学院吧。”

“谢，谢谢……”莱克微颤着手接过，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份从天而降的礼物完全勾起了他内心的渴望，一条自己之前从未敢去设想的道路突然出现在眼前。

原来他也可以吗？成为一位……尊贵的魔药师？哪怕他只会制作这一种魔药？不不，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只要赚到足够的钱，他完全可以想办法获得更多的配方！

“不客气，”艾尔薇一笑，“来试试把它做出来，换取你想要的生活吧。”

次日清晨，埃文斯驾着马车来黎明号接人。

兰蒂斯巍峨的城门口站着不少身披铁甲的士兵，出入帝都的人排起长队一一等待检阅。

艾尔薇戴着恶鬼面具，将自己裹得比昨夜还严实，她小心地往外张望，见队伍蜿蜒在远处，由衷道：“不愧是帝都。”

莱克笑道：“这不算什么，丰宴之时才叫热闹，提前半个月至一个月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参加节日，不过今年轮到布兰博城举办，而且各城出了这样大的事，听说要推迟到明年。”

艾尔薇：“丰宴？”

似乎有点印象。

埃文斯解释：“于冬藏时节举办丰收之宴，众城齐乐，四位公爵携亲属与会，所有人都会在这段时间里给自己放个小假，歌舞伴酒。”

她这才从记忆中翻找出些许熟悉片段，原主艾尔薇曾在沃森公爵的携带下参加过上一次在兰蒂斯举办过丰宴，虽然只是站在一旁看众人举杯起舞，却也能感到她的愉悦。

若不是出了这种种意外，她本该再次出席。

“真想亲眼看看那宴会。”艾尔薇叹道。

埃文斯打趣道：“带你过个城门倒没什么问题，参加丰宴我可没辙，不过，要是你能成为特级魔药师，东道主会亲自为你写请柬。”

艾尔薇闻言目露艳羡，令他不禁一笑。

临近城门，埃文斯在马车前挂了一盏灯芯是青色晶石的灯，这盏由高级核心驱动的青灯一旦外挂，便说明马车中坐着的是一位高级魔药师。

黎明魔药师还未正式进行魔药师身份的注册，挂青灯不合规矩，如果被工会发现，必有重罚，但凭她有能力制作【消隐】，埃文斯认为值得自己为之冒险。

这份魔药的制作难度超乎想象，在他所见的高级配方里甚至能排进前三，若不是对方写明这是一份高级魔药，其复杂程度已接近特级。

但这魔药此前从未流于市面，他甚至不知道有何用处，想必委托人将其公布，也是到了迫不得已之时。

所谓的“城门口戒备森严”在魔药师工会的权势下，并没有多大威慑力。

面对青灯，几个士兵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齐齐向领头的骑士看去。

这位骑士象征性地往马车里望了眼，车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三人，其中一人他认识，是魔药师工会采购部的人，经常出入城门，可中间坐着的那个不知容貌的面具人……

埃文斯道：“这位是来自布兰博城的高级魔药师黎明大人，受工会委托，前来帝都制作魔药。”

“失礼了，”骑士垂首，“近日来，城中事故频发，不得不仔细查验，还请黎明大人见谅。放行——”

城门逐渐在身后远去，埃文斯这才松了口气，他特地挑在“银枪骑士团”换值的时间入城，否则可没这么容易混过去。

马车停在魔药师工会大门外，进门后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只是眼下工人忙着将前不久被精灵击碎的破玻璃拆卸下来，往上镶嵌新玻璃。

穹顶下正中间立着个微微弯腰的老人雕塑，像是穿着大褂肩挎大木箱的医者，正将手里的药草给众人看。

“这是……这难道是，诺德利先生吗……”艾尔薇认出了他手里的植物，是番苡草。

埃文斯：“是的，诺德利先生是布兰博边境线上的一位药师兼守墓人，在漫长而孤寂的守墓生活中，与亡灵为伴，对不起眼的番苡草进行深入研究，最终制作出人类历史上第一瓶魔药，也由此拉开第二次魔法革命的序幕。”

埃文斯对于诺德利先生笔记里的内容几乎能倒背如流，比如“番苡草纤细的根系紧紧缠绕着半枚魔法核心，但核心破裂时并未发生爆炸，能量也没有外泄”。

而在诺德利先生雕像之后数十步，还有一个半旧雕像座，看得出自打造以来时间已久，但其上空空如也。

“这是留给谁的？”她问。

埃文斯：“首位发现芥子青，并将它用于核心纯化技术改进的凯拉女士。至于为什么没有放上雕塑——有人质疑芥子青能否作为第三次魔法革命的开端，两拨人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上，结果凯拉女士拒绝工会为她塑像。”

“我的成就只由历史评判，从不取决于你们肯定与否。”她如是说。

“凯拉女士……好酷……”艾尔薇喃喃。

以前她只从大家的口述中听说过她，因缘际会之下，自己却离她越来越近。

埃文斯感慨：“她是一位极其了不起的传奇人物，既是兰蒂斯学院魔药学院的终身名誉院长兼任课教授，亦是我会名誉会长和首席特级魔药师。您或许不知道，由于历史原因，同等级魔法师一直比魔药师尊贵，但从她开始，特级魔药师地位更高。”

艾尔薇弯腰对那雕像座深深鞠了一躬，走过最艰难的从无到有，为后续的无限可能奠定基础。

希望我有机会遇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