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管家福全坐立不安的等，如坐针毡的等，火烧屁股的等，终于在农历三月十八星期六的晚上等回了王家大少爷——王渟泓。

说起渟泓少爷，福全就心酸的眼泪汪汪的，真不是他多情，而是对渟泓少爷爱的深沉，他爸王锦铨排第一福全他就排第二。

王渟泓，系王家现任家主王锦铨的唯一子嗣，于宣统三年六月荷花盛开时出生。

福全记得很清楚，那个充满变故与血腥味的一日。

老爷陪着夫人用完早膳后不久，本要如往常般陪伴妻子消食散步，“瑞莲居的荷花开的正盛呢，风送来荷花的清香，阿荷，你也舒服些，这些日子好些吗？都足月了，怎的还这样难受呢？”老爷有些担忧道。

夫人温柔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又看着丈夫担忧自己的情况，心里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脸上笑意就更加藏不住了。

“你别担心，我的身体好着呢，能吃能睡，除了一直孕吐没有别的症状了，每月一次的检查郁大夫不都告诉你了吗？郁大夫可是镇上乡里有名的妇产圣手，信不过我说的总该信大夫的话吧，别愁了。”阿荷宽慰着王锦铨。说着夫人又伸手抚平老爷皱起的眉头，福全看见这一幕伉俪情深羞红了老脸，虽然自老爷夫人成婚后这样的场景日日上演，福全表示真的不好意思直视。

王锦铨虽然听着阿荷说的俏皮话，心里还是不甚放心，他可是听说生孩子如过鬼门关，多少妇人身体康健却为生子拼却了性命。正犹豫着要不将郁大夫请到家中来，若是阿荷突然发作也好过乱急再请医。

“走，去看看荷花，等孩子出生到时我在坐月子不能见风，要想再看就得明年了，我等不及了，莲蓬熟了，孩子就出生了。你...你就当爹了。”阿荷牵着王锦铨的手一道走，说到最后一句脸上难得的浮现一抹娇羞。

王锦铨随着妻子的话想到这副画面，心中喜悦不已，小小的人儿叫着他爸爸，叫着阿荷姆妈，王锦铨激动万分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孩子降生，“你也当姆妈了，到时我们....”话还没说完阿荷生起异样。

小人儿经不起念叨，本来夫人兴致高昂要去瑞莲居，忽眉头紧皱，捂着肚子身体发抖的站不住，幸好王锦铨紧紧搀扶住了妻子。王锦铨看这模样，知道是要生了。连忙横抱起妻子快步往产室走去，还吩咐福全快去找郁大夫来。

丫鬟急色匆匆，准备开水、布巾子、剪刀，产婆在内间喊着要产妇呼气吸气、用力，阿荷跟随着命令行事，可是她的下腹和腰部的疼痛折磨着她，她尽可能的延长吸气时间让更多的空气进入肺部缓解她恶心想吐的感觉。她的头也晕眩着，一时恍惚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有人焦灼地喊她使劲，她就使劲。下|体感到一阵强烈的坠落感，怎么还痛呢？可她真的没力气了，早膳的食物热量支持不住她的发力了，嘴巴也酸痛，还有汗湿透了她的寝衣，整个贴在身上好不舒服，等生完孩子，她要好好梳洗一番，哦！原来她在生孩子呢。

“红糖鸡蛋快给夫人灌下去，夫人体力不支没力气了。”产婆催促着丫头又向夫人打气，“快了快了，夫人再坚持一下，再加把劲。”

福全看着老爷走来走去，焦灼、不安、担忧，嘴中念叨着“怎么还没下来？不会有事吧？”地上的路都要被老爷踩出火星子了。

听见妻子一声撕裂痛喊声，内心实在煎熬，大喊：“阿荷，我就在外面，郁大夫也在呢，没事的，别怕！”又回头向福全道：“郁大夫呢？快把他请到这里来。”

“老爷，这里是女眷内寝，他一个外男于礼不符吧？”福全支支吾吾解释。

“叫你去你就去，人命关天的时候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王锦铨一脸不耐烦训斥着福全。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其中一个产婆出来向王锦铨道喜。王锦铨想冲进去看看妻子，可产婆阻拦，“老爷，产室污秽，待清洗好就将孩子抱出来。”说着转身又进去了。

福全的脚还没迈出门槛就传来夫人生了的喜讯，也转身来到老爷身边道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弄璋之喜。”一边握拳鞠躬一气又说了好些喜气话。

“赏，都赏，还要开粥棚布善。福荫麟儿。”王锦铨喜笑颜开了，一身放松了。儿子有了，妻子平安。天伦之乐也。身姿轻盈往瑞莲居去，他要好好为儿子取个名字，之前那些都不静好。

产室里的阿荷也感到一身轻松、舒适。虽然她的下身还流着分泌物。她听着产婆丫鬟的道贺声还有外间丈夫的喜悦声，结束了，这个魔星折磨着她大半年，虽然以后还要被他继续折磨，可她甘之如饴。

“咳咳咳...把孩子抱来，咳...我瞧瞧。”阿荷艰难地由丫鬟扶起半个身子想缓解咳嗽声。

“我想，咳咳..喝水，咳咳...”丫鬟倒来一杯温水，她以为喝水能缓解喉咙的痒意，水还没咽下就被咳嗽呛住，须臾，咳嗽声急促起来，丫鬟轻抚着背，起先的几声咳嗽还不以为意，现下众人瞧着这样，只怕是有些不妥，连忙让丫鬟去请老爷来瞧瞧。

老爷来时带着郁大夫一同进屋，阿荷呼吸急促，面色发青，随即伴随着身体抽搐，王锦铨用力握着妻子的手，阿荷咳嗽的已说不出话来，又伴随着呕吐。只目光紧紧盯着丈夫，目露渴求、哀色。

“孩子呢？快把孩子抱来。阿荷，不会有事的。”王锦铨眼框充泪，目光逡巡着众人，焦急神色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郁大夫翻看瞳孔、把脉凝神。产后往往血晕头痛，身热腹疼火手足逆而转经，或心胁满而呕吐，风邪入而变为阴寒，或凉气浸而直为厥逆，皆死亡定于旦夕，而危急乱于须臾也。此时若作外症治之，药下喉即死，可不慎欤。

下笔挥方：人参五钱，白术五钱，地熟一两，当归二两，川芎一两，荆芥末炒黑二钱。

郁大夫将药方交予王锦铨吩咐道：“快！”

可是来不及了，产妇一身之血，尽行崩下，皮毛腠理如纸之薄。

她强撑一口气用劲攥紧丈夫的手，指甲嵌入皮肉，似是有放心不下之事，神情弥留，可是眼泪滚滚落下，王锦铨擦拭不尽，自己的视线也被泪水糊住。只一味哀求应和，“阿荷阿荷，我在我在...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孩子，我会好好教导他、培养他，我只有你一个妻子，只会有我和你的孩子。你放心，放心，阿荷，求你，不要丢下我，求你，不要丢下我。”说到最后抱着妻子只余撕心裂肺的哀求叫喊。

姗姗来迟的乳娘抱着孩子来了，怀里的人气息早就断绝。

瑞莲居的荷花还是照样盛开着，莲蓬也结好了，女主人却并未光顾。

福全一想到那天的血色，明明盛夏酷暑心里头寒噤不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早上还说要赏莲；好好的人说病就病了，明明还说要为新生孩儿布善；好好的王家还来不及为少爷祝贺就要为去世的夫人守丧。

老爷处理好夫人的丧事后大病一场，原本康健的身体也因为爱妻的离世陪葬了一半的生气。若不是福全苦心劝慰老爷为少爷着想，好好保重身子，只怕是要随夫人去了。

王锦铨想起对妻子的承诺，亲自抚育儿子，并为他取名：渟泓。

取自《瑞莲赋》：渟泓玄泽，醖酿醇和。希望此子智慧深远、胸怀广大、心性纯净。

六年前由老爷送往国外读书深造，如今，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