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地无声。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开始转动。

***

大雪初歇，翌日。天光大亮。

守门的人抱着胳膊在迷迷糊糊中起身打开大门。外头等候许久的人便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

来不及反应。门由半开变为大敞。守门人来不及躲闪。被推搡到了地上。大早上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他娘娘的！莫不是赶着去投胎……”

后半段话没说完。小厮便闭了嘴。为首之人腰上配的是象征二品官员的铜鱼符。身后又是一群身着明光铠的士兵。

小厮扑扑身上雪紧忙爬起来，谄媚献礼，道：“不知大人来此。小的多有冒犯。”

为首之人鄙夷俯视一瞥，声音如同在鼻子里头哼出来的，自带浓浓的不屑，“站远些。礼节都不顾。某且问你苏三娘子可在？”

小厮挪的远了些，垂首而跪。“回大人，娘子应当是还在休憩。”

为首之人从怀中掏出块绸来细细擦手，慢条斯理道：“圣人让某带苏三娘子过去。你且去叫她。我们在正厅等。”

小厮紧忙“唉”了一声。把人引去了正厅。“大人且放宽心，已有人去叫了。”

说完话本打算走。却被人拦住。

来人是去叫人的婢子。

婢子面露难色，道：“大人，娘子说……娘子说。”

为首人有些不耐烦，道：“说什么？！”

“娘子说她早起身子慵懒，若是大人非要她去，就且抬她去。”

到底是高官，何曾被人如此亏待过，心情及其不美丽。对众人更没有好脾气。

“带路！一个个都和木头一样。没脑子嘛。”

众人两头不敢得罪。陪着笑脸引路。

苏沐晴所住之处为天上人间。是自己立出来的一座大宅。奢华无比。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雕龙画凤。极尽奢华。格局同大明宫类似。为等比例放小的大明宫。

为首人面色不善，说话也是格外难听。

“不过一大臣之女，如此奢华逾矩，真当自己是圣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凤凰，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

用力踹开门。为首人道：“苏三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入目却是一片旖旎春色。

屏风隔着。朦胧勾勒出轮廓。少女附身，捧起少年稠黑丝发，轻缠指尖把玩。少年步步后退，少女寸寸逼近。而后少女抚上少年修长脖颈，不顾少年推搡，低头轻咬。许久方才作罢。

“呦，许大人来了。”

少女终于察觉外头来了人。随手拿起件衣衫披上。从屏风后出来。

许佑回过神来，道：“苏三娘子好大的架子。”

苏沐晴摆摆手，道：“哪里就是好大的架子了。许大人扰了我清梦，才是好大的架子。”

“某是奉圣人之令，带苏三娘子和娘子昨夜带走的谢小郎君去进见的。还请娘子快些。”

苏沐晴打了个哈欠，“罢了，今日就带我吧。圣人那头，我去说。”

许佑对这个“鬼见愁”实在是看不顺眼，“娘子，谢小郎君不让带走，某无法回圣人。”

“谢郎君？”苏沐晴摆手，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他昨夜累着了。今日，只我前去。圣人那头。我说过了我会去说，大人，你耳朵不好用？”

许佑话头被堵住。对这个苏三娘子，他可谓是深恶痛绝。这样的女子。按着大夏律例，就应当绑上街去游街。怎能如此风光？于礼不合。于法不合。

“许郎君，烦请出去。我要换衣衫。圣人还在等。”

许佑继续被堵住。一大早生了这样的气。若不是此刻有人。怕是即刻就要发作。

苏沐晴选了个素净的齐胸襦裙，挽了个简单的灵蛇髻。

“看着谢郎君。莫让他死了。”

***

苏沐晴平日里带回来的男子许多。这天上人间的所有人对此见怪不怪。若是有日苏沐晴不再带人作事。才会让他们惊讶。

不过这谢临简的确不是好身份。敌国世子爷。如今的俘虏。身份地位卑下。命也不知何时就会没。这样一个活不长久的。自然得的也都是白眼。

大夏大盛连年征战。谁会去计较一个大盛的世子爷。

谢临简跪坐在地。作为客。主人话为上言。敬而听之。方得为上。

苏沐晴只让他安静的等。那他就等就是了。罪人一个，自然不能坐等。跪等才是他应做得。

苏沐晴的庭院里，有许多石头。都是极好的。谢临简按着记忆搭了个神堆出来。

无事可做，不若祈福静心。

苏沐晴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男祈福图。

可却是哭笑不得。谢临简似乎很害怕添麻烦。明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跪着。怕觉得自己是俘虏。自己把自己的待遇定好了。

还是个守规矩的小古板。

据府上的下人道，谢临简从苏沐晴进宫就开始在这里跪等。也不说话。自己占着一小块地方。那样大一人。生生隐了身。

苏沐晴明白。此时此刻谢临简需要安静。所以她也不吵。就安安静静抱膝而蹲。就在谢临简身前。

谢临简搭的神堆，苏沐晴曾在西藏旅行见过。却没成想，此处竟然有同款。

谢临简抬眸，入目是正盯着神堆出神的苏沐晴。苏沐晴很自来熟。看着谢临简如今终于舍得抬起他的眸子来了。紧忙说话。

“我回来啦。”

谢临简虽未说话，仍旧点头。一举一动，尽数都是合乎礼仪。

苏沐晴眸子大，水汪汪的，如同一汪清澈的湖。你在里头能看到一切。

此刻这片湖里。倒映着谢临简的不苟言笑，克己复礼的脸。

苏沐晴稍微动动有些僵的脚。古人讲究礼仪。既来之，则入乡随俗。谢临简跪坐。她也如此，有样学样。

“谢临简。我明白，你有很多疑问。又或者没有。不过我这个人。做了事一定要说的。不然就白做了。”

谢临简点头。面色认真。

“我同圣人在朝上说了好多话。虽然有些曲折，不过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天上人间的人了。除了我，没人能动你。在这里。你其实不必把自己当做俘虏。我也没打算让你这样。你可以学学问，也可以给我府上的人讲学。等到之后，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出门去。做自己的一番作为。如今，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苏沐晴看着谢临简。他的脸上没有变化。只是淡淡道：“多谢苏三娘子体恤。罪人如此，实在不必多费心思。实在叨扰。”

果然大魔王也有单纯君子时刻。

不过她话说完了。腰板子也不是一天直的起来的。

“不必叫我苏三娘子。觉得生分。毕竟我们也是过命交情。我还是很愿意结交谢郎君这样优秀的朋友的。”

谢临简眸里透露出不解。却还是顺着苏沐晴。“那苏三娘子想要罪人唤什么名讳？”

“绾绾。我亲近的人都这样叫。对了。你有什么字嘛？谢临简是你大名。我老是叫你郎君的话。也很生疏。”

听见“亲近的人”谢临简少见的低头，思考了会儿，道：“凝之。”

“好，凝之。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谢临简盯着苏沐晴。苏沐晴明白，自己不起来，他是不会起来的。这小古板有自己的规矩要守。

苏沐晴认命起来。谢临简才晃悠悠的起来。此时此刻，苏沐晴在谢临简身上看见了北极兔的影子。跪着小小一个，站起来却是另一幅模样。

“你失血过多了。我让小厨房做了猪肝。你得吃。”

苏沐晴站在前头。夕阳描绘着少女的脸庞。“走吧。等你好了。我们再来陪你祈福。这地方大。你可以多堆几个。”

谢临简有些无所适从。他并不适应。所以僵硬的很。如今脚该怎么迈都不知了。在原地不进不退的。

“哈哈哈——”

耳畔传来少女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少女笑的坦然，并不是嘲笑。

“凝之。过来吧。”

“这是命令嘛？”谢临简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苏沐晴明白过来。谢临简如此，是对他人警惕性太大。如今贸然拉进并不好。对付谢临简。如今还不如说是命令。好歹人不会再如此跪上一天了。

“对啊。命令。第一个命令。”苏沐晴收起笑容，故作高深，“你不能再说罪人怎么怎么，你要说，凝之怎么怎么，第二个命令，私下叫我绾绾就好。第三个……我还没想好。”

“罪……”话到嘴边，谢临简咽回去，“凝之明白。”

“那你叫叫我的名字。”

少女满是希冀的目光打过来。谢临简磕磕绊绊。也算是说得明白。

“绾……绾绾。”

“嗯。不错。走吧凝之。去吃你的猪肝饭。”

***

苏沐晴很头疼。谢临简比她想的更为难搞。

在她认知里。拯救反派。只需要对他好。顺理成章的。人家也愿意让人救。说句土话。人家听劝。可谢临简油盐不进。

苏沐晴觉得，谢临简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做白月光这条路。也算是疲倦了。

“这是命令。”苏沐晴故技重施。对着谢临简道：“坐下，吃了猪肝。”

听了这话。谢临简才在有些不适的落了座。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

苏沐晴歪头。“脖子疼吗？我早上咬的厉害了点。等下若是疼抹些药。”

本是关心话语。谢临简脸忽的红的厉害。只微微点头。而后嘴里振振有词，似乎在说些什么。

苏沐晴听不见。靠近了，才清晰。

“男女授受不亲。实在抱歉。凝之之错，难以启齿。有违君子。惶惶难安。愿以死护娘子清白……”

“是绾绾。”

“绾……绾绾”

剧情有些不对。正人君子过了头。从这一刻。苏沐晴对这个剧透系统产生了怀疑。而后道：“你不用死。凝之。”

苏沐晴解释道：“我先动的手。不对。我先动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