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瑞立亚仰起脸，对着天花板又哭又笑。

原来，他拼命讨好的金主们，对着他笑，哄他纹身，说离不开他、要他身上留下永久的爱的标记时，是在侮辱他。

他只是个随用随丢的玩具罢了。

仇恨像一束电流，通至芯片。

他甚至都忘了骨缝里还卡着芯片。

实验失败了，寄生已经在体内完成，奥瑞立亚要么选择和异种共生，要么凄凉死去。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现了点变化，可以开启一个空间，拉人进来，然后给寄生蠕虫吃掉。

他要活下去，他要把那些玩弄他的人都吃掉。

就这样，他的平板成了一个观察程序空间的监视屏。

这次，他拉来的人数最多，却也最难搞。

本来被寄生已经很难受了，偏偏这次的闯入者不甘于成为他的养料，虫子们在他大脑里叫嚣着好饿，他抓来那么多肌肉厚实的改造人、仿生人，都满足不了嗡嗡恼人的虫子。

仿佛盯上了最大的一块肥肉——

在虫卵面前镇定自若的俞灵。

她像是压根没有恐惧、恶心这类反应，反而还悠闲地坐在湖边磨起指甲来了。

这家伙就像长在人身体里的结石，让奥瑞立亚痛苦不堪，消化不了，只能把它击碎，才能够得到解脱。

他快被这人逼疯了。

＊

俞灵就像一个好奇宝宝，睡醒后又开始和头盔内的人工智能不停聊天。

人工智能仿佛也从没接触过这么话痨的用户，到后面回答的语速越来越慢。

温温吞吞的语气，听上去更好欺负了。

“你帮我查查，有没有修复美甲的办法？”

人工智能终于忍不住：“公会猎人也做指甲的吗?”

“怎么，我又没影响作战。你这发言带了点歧视啊。”

“抱歉……绝对没有歧视您的意思，只是我平常并不使用闲聊功能的模块。”

俞灵捕捉到人工智能改了用词，甚至对她唤了“您”。

她心情变得不错：“不使用也不代表没有吧，你现在多开发一下这方面的功能不就好了。”

“……”

许久没听到回应，她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头盔外壳。

“唔……”人工智能哼唧了一声，回复道，“我正在调试模块，让它更贴近于人们现在乐于使用的日常对话，另外，我查到数据库里还有大量的网络用语，这部分需要下载吗?”

“下载一些试试看呗，”俞灵百无聊赖地说，“你家主人都够无趣的了，你总得有点意思吧。”

嗡嗡——

头盔忽然整个震了一下，把俞灵得脸都震麻了。

她刚要抬手教训这个人工智能，发现屏幕传来消息。

云端更新了，俞灵正准备查看，下一秒，语音通话弹了过来。

“你好。”毫无感情的语气，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一听就是这声音的正主。

“怎么，你那儿能联网了？竟然能给空间里的我打电话。”

温序没理会她的嘲讽：“我回到了参天塔，在追踪孟桑杰时听到了不少有趣的消息。”

俞灵刚想好奇一句是什么，就听到他接着说：“听上去，你跟我的人工智能相处得很融洽。不过我不建议你对它说太多我的坏话，这样只会调动它的攻击性。”

“它还有攻击性呢？”俞灵满脸嘲讽。

“头盔也内置了麻醉喷雾，当人工智能检测到佩戴者有泄露机密、强烈侮辱性言语攻击、以及对基地有极高危险性举动的倾向时，会自动开启防御功能，包括但不限于神经麻痹、睡眠麻醉等。”

听着，俞灵感觉自己手臂一麻。

她威胁道：“你要想这个污染源继续扩大的话，我不介意你现在启动防御，据我所知，那些被我引来的悬赏榜追杀者，已经被污染源吃掉不少了。”

她又道：“你下一句不会说，反正那些人也是城防区罪大恶极的人，死了也没关系吧？”

温序：“这是你的臆测。参天塔会对第九基地人类生命安全负最高责任。”

“是么，前阵子城防区不是还流放了粥铺老板一家，这就是你说的生命至上？”俞灵也没想到自己会再度提及这件事，只是吵着吵着，就上头了。

她没指望在这个时候非要争个说法，转口道：“虫卵就要孵化了，你不要干扰我行动。”

像是为了回应俞灵的话，湖内的虫卵忽然沸腾起来。

像是受到污染源的触动，纷纷躁动起来。

它们……孵化了。

温序：“我打电话来是想……”

俞灵挂掉了通话。

黑压压的天陡然伸出只苍白瘦削的手，骨节很大，一道暗红色伤疤横穿掌心，朝俞灵身上抓去。

“你终于憋不住了。”俞灵侧身闪避。

对面似乎能够看到、听到她的一举一动。

手掌主人阴沉沉地回应：“你在我的大脑里，我很疼。”

“那怎么不让虫子吃掉我？”俞灵疑惑。

奥瑞立亚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指浸泡在湖水中。

椭圆虫卵异化为肥胖透明的蠕虫，沿着他的指节缓缓攀爬，黑色的豆豆眼一眨一眨，不过在看到俞灵时狠狠缩了缩身体，仿佛很怕她。

可是密密麻麻布满尖齿的嘴巴却张成了圆形，像个洞。

想吃，但不敢。

“你帮我一个忙，我可以把你放出去。”他说，嗓音已经完全不像广告里那么动听。

俞灵有些发笑，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她谈交易？

“你先说说，我选择性地听。”俞灵说。

奥瑞立亚：“你在拍卖会见到的人，都是我的金主，把他们带到这里，让我吃了他们，你就可以离开了。”

“之前见到的那些不是真人？”俞灵问。

“不是，只是我脑海中的记忆。我给你看的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俞灵朝湖边走了两步，没有触碰那些蠕虫，而是看向奥瑞立亚掌心的伤痕。

很隐蔽的，深长沟壑中有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

那是芯片，她不会认错。

于是她说：“帮你可以，但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你能给我看更多的画面吗？”

奥瑞立亚沉吟片刻，道：“恐怕我做不到，这些异种寄生在我身体里，共享我的器官、血液还有养分，最后会占领全部的身体。”

“最要命的是，我已经毁容了，他们现在看到的我，也都是我用蠕虫捏造的面皮，用不了多久就会露馅。等他们把寄生体投到城防区，我就失去价值了，早晚也会被弄死，还不如趁现在……”

“当然，你不接受我也没有办法对付你，你只能祈祷某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个空间，前提是你没被困死。”

用死亡来威胁她，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不过俞灵没有再给这个可怜的人雪上加霜，只是询问：“如果我说我有办法看到那些人的脸，但需要你主动配合，你要不要相信我？”

“相信……？”这个词被奥瑞立亚反复咀嚼，像是什么稀奇的词。

他不免笑了笑：“你们城防区的人真有趣，那么野蛮的地方，也能形成这么单纯的契约方式。”

俞灵：“你到底要不要配合？”

奥瑞立亚：“难道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随便吧，我太累了，可能需要睡一觉，你快说需要我做什么吧，这些恶心的虫子已经快要脱离我的控制了。”

或许，下一次跟俞灵对话的人，就是霸占他大脑的虫子了。

“你不要动，我看看能不能把扎进你手里的芯片弄出来。”俞灵一边说，一边从抽出匕首。

刀刃划过伤疤时，那只苍白的手往天空中缩了缩，奥瑞立亚轻“嘶”一声，但还是把手放了回去。

俞灵直言：“我喜欢直来直去的沟通方式，你知道自己能够开启空间，但可能不清楚它是什么东西。”

“它是一段程序，而且是受了污染的，如果不找到源头的芯片，污染空间会扩散得越来越大，到时候会让外面的人头疼上好一阵子，如果你只是单纯想报复那几个金主，清除污染源比无差别攻击要划算得多。”

奥瑞立亚沉思了许久，才说：“那这些虫子……”

“我可以试着帮你消灭它们。”俞灵这次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奥瑞立亚听出希望的渺茫，也没坚持，只是带了丝哀求的语气道：“让我死的时候体面点，行么？”

不要毁容，不要腐烂，不要那么丑陋，也不要露出那个……纹身。

俞灵：“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能给人管收尸工作。”

这个月她先是送走了仿生人K，随后是莫惜尘，这回又要给风靡第九基地的大明星收尸。

关键雇主还都很信任她。

明明长得一副反派的顽劣模样，难道很值得信任吗？

她干脆发展殡葬业务当副业算了。

奥瑞立亚听不到她的心声，只当俞灵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片刻后，他似乎听到俞灵又低声问了句什么。

好像是“你要不要发个委托”，他很想问委托是什么，结果紧接着俞灵就叹了口气，说“算了”。

“别用可怜我的语气好吗？我好歹也是坐拥亿万家产的顶级明星了。”奥瑞立亚不满道。

俞灵也没客气：“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些钱又不是我的。”

没见过接任务还得给雇主提供情绪价值的。

奥瑞立亚：“谁说的？你要是真能帮我把那些人解决，我现在就立遗嘱，把房子过户给你。”

“算了吧，我又不会住进精英区，要你的房产做什么。”

奥瑞立亚也没坚持，不过他似乎有了别的想法。

那个短暂碰过面，却为他流过悲伤眼泪的，纯粹又善良的小研究员。

她每次来换药时，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似乎受了很大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