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程序空间的时间线似乎处在一个月之前，从刚才听到的对话能够确定，这些事情大概真实发生过，而且发生在孟桑杰等人来城防区之前。

污染程序的目的是要把闯入空间的人同化，或者吞噬。所以俞灵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每一幕都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让她更加确定污染源携带者一定是精英区的人，并且认识许多大佬，富商、明星、代理人、参天塔掌权者、拍卖员……甚至还见过拥有数据之眼的创世主。

他甚至有可能是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普通人这辈子若是有机会能跟这之中的任意一人攀上关系，都再也不用考虑生存问题了。何况这群人自身。

这样的人，为何会陷入污染程序里？

贪婪、恐惧。

这个词从俞灵脑海中自动冒出。

又或者是……仇恨。

万众瞩目的大明星生活在精英区，已经是多少人的幻想了，可在废土世界，在光鲜背后，却跪伏在别人脚下，摇尾乞怜，焦虑着自己的容貌，被当作牺牲品送上实验台。

他会不恐惧，或者说会不恨吗？

理清思路的刹那，俞灵像是被一束电流击中，她从地下通道爬出，黑沉沉的夜空笼罩在头顶，似乎，有什么人在凝视她。

鬼气森森的幽怨目光存在于四面八方，这里的夜晚不太一样，也或许是俞灵从未在夜晚出行过，每走一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跟着。

她环顾四周，仍然是第一天来时的街景，甚至能够听到热闹的人语声，只是那些快乐的声音仿佛被罩在了玻璃球里，毫无生气地循环播放。

俞灵收起思绪，把录好的音频备份至云端。

片刻后，她又自己录了一条语音备份过去。

“你们创世主都长一个样子的么?”

没想到，备份很快就更新了。

“你见到了谁？”

不知是否有音质在云端压缩后受损的原因，在俞灵听来，温序这句话问得很急，就连审讯时都能保证克制、冷静，而现在却像有个小人在揪住她衣角，疯狂盘问你看见了谁、除我以外还有谁能长这个样子、你不是只见过我摘下面罩的样子吗、你到底看见了哪个冒牌货——

听上去很破防的样子，俞灵内心隐隐畅快。

她又补录一条：“难得见你这么有危机感，怎么，创世主之间不是一个团队，反而在搞竞争关系么?”

说完她便收起屏幕，地图上标记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没去过了。

之前扣押在拍卖场外的物件也被她顺手取回。

下一个目标地点在地下格斗场，是她相对熟悉的地方。

在那里，只要你够强，只要你能打得过别人，你就可以得到想要的钱。

不需要出卖灵魂或者身体，只需要靠自己的力量。

当世界陷入黑暗时，地下的生物就会苏醒。

冰冷的灯光照射在格斗场中心，四周被玻璃包围，边缘随着重金属乐有节奏地闪烁光带，仿佛一个透明的牢笼，顶部悬浮着一张屏幕。

【暗夜格斗大赛，晶石奖池已填满，500万等你来拿！】

内圈坐满了精英人士，其他观众站在外围看台，他们来自各个阶层。

附近热狗摊的老板举着全息屏来回穿梭，不时有观众扫码支付晶石，来为看好的一方下注。

俞灵推开沉重的大铁门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却没有一个人回头看过来。

格斗场上正进行到最激烈的厮杀。

两名改造人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拧断了对方的脖子，而另一个将手臂穿进了对方的胸膛。

看起来，这个格斗比赛是允许死亡发生的。

俞灵绕过外围，远远地朝内场望去，她这才发现，两边的富人们手上都系着不同颜色的腕带，能够跟格斗场里改造人的格斗服颜色匹配。

“嘿！你怎么没电了！我花了一栋房子为你改装手臂，难道只能看你给他挠痒痒吗?”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金发男将玻璃墙敲得梆梆响。

他的腕带是红色。

与之对应的，场上穿红色格斗服的改造人后背贴地，胳膊死死抵在蓝色格斗者的胸膛，鲜血沿着机械臂淌到脸上，已经分不清是谁受的伤更重一些。

一名戴绿色腕带的绅士看了眼手表，摇摇头说：“真无聊。”

他是上一场格斗的获胜方。

蓝色格斗者大吼了一声，一拳砸向对方已经碎裂的头骨上。

划破空气的惨叫很快被场内的欢呼声盖过，金发男气得双眼发红，对着耳机命令道：“给我加大码力。”

红方改造人忽然止住痛苦的哀嚎，仿佛被远程遥控了一般，呆愣地抬起碎裂的头，手臂因过度发力而溅出火星，白色的电流不停闪烁。

下一秒，他用这条手臂将蓝方格斗者高高举起，用力一甩——

对方重重地摔向地面，四肢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好！”

金发男挥拳，发出胜利的欢呼。

那些押了红方赢的观众也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有人招呼摊位老板再给他做两份热狗。

蓝色腕带者失望离场，随后有清扫人员入场，将奄奄一息的蓝方改造人搬进一辆手推车中。

“可惜，他的胸骨改造得那么好，这回又要被拆成零件了，也不知会按在谁的身上。”

俞灵听着窸窸窣窣的讨论，目光一直落在格斗者人的脸上。

他们仿佛承受着濒死的痛苦，可看向对方的眼神仍然是凶狠的，如一头猛兽，即使受了重伤也要垂死挣扎，为了生存，必须要撕碎猎物……

“手推车会推向哪里？”俞灵拍了拍身边人问。

那人白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你第一次看？还能推哪儿去，当然是垃圾场。”

垃、圾、场。

俞灵睡过垃圾场，但绝不是被拆成一段一段地丢进去，面临饿死渴死或者失血死亡，又或者被垃圾站销毁的倒霉命运。

改造人的后缀是……人。

俞灵捏紧拳头，正准备跳出看台去拦那辆手推车时，一声震天的轰响把她钉在了原地。

俞灵甚至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遇上她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漫天炸开的碎玻璃在火光中被染成了金色，像是一场流星落在地下。

她严重怀疑极地玫瑰行事高调的风格有耍酷嫌疑。

锐利的深蓝色影子像一把刀锋，割开黑幕从天而降，俞灵在人群中和她对视一眼，跳下看台捞过手推车朝出口跑去。

阻拦她的工作人员被俞灵一拳砸进热狗摊中，她脚步一滞，捡起两只热狗塞进口袋，这才飞一样地溜了出去。

外面还是黑夜，风缓缓流动，格斗场上的人反应过来，朝她追去。

一把手.枪从远处抛了过来，俞灵抓过，紧握在手中，枪柄还残留着余温，抑或是这刻满金色纹路的图案被她捏到发烫。

女人肩扛炮筒朝格斗场频繁轰炸，俞灵则用枪击退近处的人。

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污染源要提前出手了。

不过她管不了那么多，格斗场是最后一个标记点，反正地图已经规划好了，大不了她就按路线逃出去。

而且她发现，极地玫瑰这把枪是真的好用，仿佛被特殊改造过，每一发子弹都能够在命中敌人的同时燃烧起红色火焰。

欢笑从看客的脸上消失，恐惧取而代之。

金发男还愤怒着，操控手环试图再度控制改造人攻击她们，可惜改造人已经被他当作垃圾丢掉了。

曾经花下一栋楼的钱把改造人升级到能够上格斗场厮杀，也可以因为一句“无聊”或失败的羞耻感而丢弃他。

说到底，这些钱，或者这个改造人，只是满足金发男对暴力美的消遣。

俞灵忽而俯下身，在女人的炮筒下、手推车顶部，她和改造人充血的脸面对面：“嘿，向亲手解决那个垃圾吗？”

改造人眼球颤了颤。

随后，冰凉的、凝固着血迹的机械手被塞进一把枪，俞灵抬起那沉重的金属手臂，瞄准。

嗖——

子弹穿透金发男的胸膛，开出一朵橙红色的火焰花。

“好看么？好看吧。你也欣赏过了呢。”俞灵说。

改造人模模糊糊地哼了句什么，碎裂的下颌已经无法闭合，但他还是用那道血气的缝隙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女人这才低头，越过炮筒看向两人，说了句：“放心，到了我手上你就死不掉。”

她给俞灵丢去一支止血剂：“给他打上。”

大火几乎蔓延到天上了，把冰冷的建筑照映得熠熠发亮。

改造人闭上眼睛。

原来，这里的光生长在地面，而不是天边。

俞灵推着手推车，跟在女人身后。

这人似乎比她更熟悉路线，两人把受伤的改造人转移到了一家废弃的诊疗所，内部幽暗，俞灵花了些时间才接好电路。

而极地玫瑰的这个女人在灯光亮起后，直接借助现有的工具为改造人进行手术。

“你还挺全能。”俞灵抱臂围观她操作。

“想试试么？”对方忽然递给她一个止血钳。

“我？”俞灵惊讶。

两人套着防护服，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女人眼神专注于手术台，只淡淡地提了句，仿佛只是随口闲聊：“看你感兴趣才问的。把纱布递给我。”

俞灵条件反射地把纱布递给她，像一个乖巧懂事的下属。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凭什么这么听人家的话。

她是极地玫瑰的人，按道理还是掘地公会的竞争对手，她就应该趁现在，把手术刀扎进对方胸膛，以绝后患。

不过……这种做法很损她高大的反派形象。

俞灵暂时忍下这股憋屈。

灯灭了，两人把改造人推进病房休息。

女人调试好疗愈舱的参数后，又低头整理着什么。

等她再回头时，枪口对准了俞灵的心脏。

噢，原来她们的战争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