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被发现自己的幻想中有温序的存在，这一点令俞灵十分不爽，不爽到想把眼前这个人从窗户里丢出去。

而且有一点她不解：“不过，我喊了你，你就真的过来了？”

“我看上去很闲？”温序没好气道，他的从容镇定一遇到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就开始失效。

他指自己眼睛：“我在用远程连接替你解决虚拟空间无法登出的技术问题。结果你把我踢出去了。”

“不仅要赶我出去，甚至还要搅乱我的意识空间……”

他最后的话没能说完整，表情很难看。

俞灵后知后觉：“你是说，你在里面帮我时，我还忘恩负义摸了你的脑子？”

“嗯。”

“还朝我开枪。”他没忍住又补充一句。

俞灵惊讶道：“所以那真是你的大脑啊，可你还捏我脖子了，一个来帮我的人会想要掐死我，让我神经麻痹吗？”

温序一顿，移开目光，耳朵飘着几丝红：“那个部分应该是你的想象。”

“……噢。”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俞灵也沉默下来，先前褪去的绯色重新浮现在面颊上。

隔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过，你的意识空间竟然是毁灭一类的？”

温序冷冰冰地解释：“那只是我当下某种情绪的映射。”

“你当时是想杀了我？”俞灵问。

温序叹了口气：“当时并不是，不过你再好奇下去，我会想在此刻解决你。”

俞灵轻嗤：“你又做不到。”

温序：“……”

他忘了俞灵的永生bug。

俞灵用余光偷偷看过去，发现温序的表情好像更糟糕了。

777在游戏里耗了太久，温序好几次都想要伸手把他强行扯出来，不过碍于这样做对非“bug者”有致死风险，他还是忍耐住了。

俞灵低头看着箍在手腕上的游戏手环，轻触展开屏幕。

777似乎终于舍得朝自己的欲念开枪了，画面震了一下，随后滚动出【该玩家登出副本】的字样。

之后出现的建筑场景很像是她在出雪兔任务时见到的风格——黄昏时刻的旧日楼房。

昏沉而迷幻的色调，以及如今在废土世界见不到的古老建筑种类。

它们很美丽，美丽的同时充满脆弱，只需要一场雨就能轻松瓦解。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看结局。”温序伸手抓来屏幕，直接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俞灵朝屏幕瞥了一眼，画面已经播放到鸣谢一栏，最后的人名滚动到屏幕上半三分之一处就精致不动了。

【制作人：Win】

俞灵在那个名字上多看了会儿。

不久后，K回来了。

他是从楼上走下来的，穿过水幕走进客厅，模样却和沙发上坐着的莫惜尘相同，只不过穿着睡衣。

777睁开眼时恰好看见两个莫惜尘，一个在他身边，一个在他面前，他的枪差点又走火。

K对众人说：“整个空间都是由我操控的，你们如果想出去，只能杀死我。”

K说话时甚至不用动嘴唇，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提出条件：“只不过有一点，这张芯片是她给我的，我实在不想她伤心。”

沙发上的莫惜尘只剩下了半透明的虚影，以各种形态变幻着出现。

K始终没有以真容现身。

777打量着空间里出现的莫惜尘们：“K，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K解释：“严格意义上说，每个人眼里的我都是不同的。如果你实在好奇，大概和你在最后的意识空间里见到的差不多。”

777眸色一滞，脸颊迅速涨红。

650在旁调侃：“驯兽师，啧，真看不出来你的爱好挺狂野。”

“请尊重每个人的喜好，”777恼羞成怒道，“喜爱欺负娇花的队长。”

650眼神危险：“你说什么？”

温序撩起眼，从座位上起身：“幼稚的吵架可以停一停，在这里没人想知道你们在伴侣方面的癖好。”

两人闭上嘴，齐刷刷看向温序，只有俞灵偏移了视线。

她跟随忙碌的小机器人起身，一会儿给自己杯子添茶倒水，一会儿又拨弄着没有实体的水幕。

温序扫了她一眼，继续问K：“莫惜尘留给你的芯片会持续扩大污染，她迟早也会被你连累，如果她死亡，用你的程序推算一下，你会怎样做？”

K第一次出现了程序上的卡顿。

客厅瞬间黯了下来，黑沉沉的恶意如藤蔓疯狂滋长，仿佛缠绕住他的骨头，扎破他的内脏。

“我会仇恨，会无差别攻击人类，”他说，“这两种结果似乎都很不利，但我无法做有悖于用户指令的选择。”

650补充：“机械管家应该有一条设定是——无条件保护用户的人身与财产安全。”

K沉默了。

温序余光扫过客厅，忽然在沙发前停住。

俞灵原本坐的位置空了。

“她人呢？”650也发现异样，皱起眉。

话音刚落，二楼传来爆炸声。

比起如何污染程序，俞灵有另一件事需要在意。

她已经完成了【通关游戏】的要求，可任务系统迟迟没有弹出结算信息。

趁那些人轮流开导“K”的时候，她去其他房间晃了一圈，结果刚上楼就看到一扇紧紧闭锁的门，阵阵黑气从缝隙溢出。

她当即决定破门。

K最先感知，声音在空间里响：“没用的，这里面锁着的是莫惜尘和文一，她们两人都还没醒。”

“污染源在哪？”

“芯片里面，那枚芯片在我的心脏里。”

房间重归寂静，只有圆敦敦的机器人在地板上骨碌碌地转。

数十个莫惜尘的幻影低下头，将手贴向左心房，隔远了看，像是在集体哀悼。

温序：“如果你想把莫惜尘叫醒，和她好好告别也可以。”

俞灵站在楼梯上瞪他。

k说：“不必了，那样恐怕没法取出芯片。趁我的逻辑模块还没有出现错误，还是尽快吧。”

众多幻影齐齐将头转向温序：“不过长官，我以为你会在进来的时候，直接将这栋房子摧毁。”

“基地法以生命至上。”

俞灵轻嗤一声，却发觉温序的左眼有了细微的变化，浓浓的蓝似一片海。

他好像没在说谎。

叮——

腕部传来轻微震动，任务系统更新。

【清除程序污染后可进入结算。】

K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各位长官，我很抱歉给无辜的人造成了困扰，请不要加罪于莫惜尘。”

守卫无法以立场回答，所以全都沉默，俞灵攥紧五指，觉得胸腔里跳动的东西比往常都要吵。

K仍然用温和的语气说：“挖出芯片时，我可能无法遮蔽自己的外观，还请各位闭上眼，以免你们幻想的伴侣破灭。”

650和777几乎同时闭上了眼。

队长平日里总一副不近人情的严肃模样，灯光打在她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下巴的细小绒毛却轻轻颤抖。

K低下头，手指没入心房，他要徒手掏出自己的心脏。

仿生人会有痛觉吗？

俞灵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小小的四方空间寂静无声，阳台的仿生芍药轰轰烈烈地烧着，窗子外面是纯蓝的天，这里没有铁灰的金属墙，这些强烈的色彩只可能在百年前的旧日出现，各种不和谐的搭配给人一种发晕的不真实感。

这座房子似乎要在夏日糜烂。

俞灵始终没有闭眼，连眨眼都不曾有一下，白净的面庞显出几分青苍。

而在这个空间之中，另一个直面K的人，是温序。

K已经没有能力去伪装，随着鲜红滚烫的心脏被挖出胸膛，他恢复了初始的形象设定。

每个人的眼里都只能看到潜意识的对象。

俞灵在注视着两个温序。

而温序在注视着两个俞灵。

一个在挖心脏，一个在看着她。

咔的一声，与内脏相连的组织被扯断，K发出粗重的一声叹息，眼珠黯了下来。

俞灵身体僵了一瞬，密密麻麻的冷从脚底攀爬至头顶。

她见过许许多多仿生人被销毁的过程，她曾经也亲手杀掉过失控的仿生人。

可从来没有一个，像K这样，毁灭得惨烈，连最后的那抹微笑都成为了恶毒的诅咒。

俞灵心里一震，血液滚烫起来。

她这才低下头，用沉默的三分钟为一个朝爱情死亡的仿生人哀悼。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有片阴影遮盖住窗外热辣的日光。

温序半蹲下来，抬手将K的眼皮合上，随后从K的心脏中取出一枚黑色的芯片。

他将芯片擦拭干净，将其置入修复设备的插口中。

俞灵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温序解码。

他速度比修复员快了不知多少倍，手指几乎没有停顿。

被挖出心脏的人是K，可俞灵却觉得自己的心好空。

“那个。”她忽然开口。

温序抬眸看她，目光沉静，浓密的睫毛将数据之眼遮挡了一半，不知为何，他现在不太想和俞灵对视。

“怎么了？”他问。

俞灵朝他勾勾手：“芯片修好后应该对你没用了吧？能不能把它给我。”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

俞灵声音有些抖，却维持着强硬的口气：“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垂下眸：“你不是很习惯用抢的方式？”

俞灵皱了下眉，忍耐道：“如果你还在对我上次拿你戒指的事情记恨在心，我跟你道歉。”

他反驳：“不仅仅是戒指。”

俞灵开始不耐烦了，果然就不该对这人有好脸色：“你们男人自尊心都这么强吗？这芯片你用完就丢了，给我反倒还有点用。”

“提醒一下，对别人的物品散发过强的占有欲并不礼貌。”

俞灵抱臂：“难道你没想要过我身上的钱包？”

温序面色僵了一瞬，没再回答，手上的动作加快，修复仪传来电流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