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逼近俞灵：“你怎么发现的？”

俞灵嘴角牵出一丝笑容：“通过你描述的，爱。”

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捏住，听见K在耳边大叫：“我爱她！”

俞灵说：“我没说你不爱莫惜尘，她应该特别迷恋与你的相处吧？就像令人持续依赖而且上瘾的止疼药，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现实中的生活，现实中的朋友。”

“你强大又完美，只要她开口要求，没有你满足不了的事情。你的设定就是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K愤怒的表情逐渐松动。

俞灵继续道：“在你的世界里，只有莫惜尘一人需要你去爱，你能操控的，只有她在你面前时释放的欲望。或许你还坏心眼地用过一些小手段，诱惑她、吊着她。你们的世界里，只有快乐和爱。”

“所以你不会、也不能关心她设定之外的东西，比如，她现实世界里的锚点，也就是她的闺蜜，文一。”

“我向你索要莫惜尘的耳钉，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K的手心在出汗。

“BFF，最好的朋友。”他颤抖着松开俞灵，站了起来。

公主的身躯像一张剥落面皮，逐渐从K的身上脱离。

就像俞灵猜测的那样，他不需要实体，可以任意穿梭在虚拟世界中。

K站在神殿之眼投落的一片虚光中，面孔模糊，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低下头，完全失去刚才的戾气：“抱歉。我以为这是她想要的。”

俞灵预感不妙，皱眉问道：“莫惜尘呢？她不会死了吧。”

K摇头：“她生病了，好像预感自己没多少时间，给了我导入了一张数据芯片，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待在家里。”

“她常常高烧不退，反复昏迷，有时候我从她的情绪中捕捉到了一些恨意，她会跟我说一些愿望，我去完成，可是最后一个请求让我很难受。”

俞灵问：“为什么难受？”

K顿了顿，如实回答：“你说得没错，我无条件爱她，可她最后的请求是要我离开这里，并把她遗忘，这和我的设定相悖。”

K的主处理器里存储着莫惜尘的所有数据，高超的ai推演技术能够将莫惜尘对反馈刺激进行模拟，近似度高达85%。

莫惜尘喜欢这个副本，因为不符合寻常认知的诡谲建筑，看着宏伟的巨城沉没于海底，旧日覆灭，世界重新无序，很解压。

可是莫惜尘并不喜欢摧毁城市这个结局，她不希望任何人死去。

所以K一直没有和她通关这个隐藏结局。

每每进入这个副本，莫惜尘一定会拉他来这里待一会儿，捧着K的脸颊，对他说“成为我的骑士吧”，K则温柔地抱住她，亲吻她，诉说爱意，并听她用爱回应自己。

然后K会回溯时间，来到安戈洛之城遭受厄运的前一晚，救下所有人。

“你在客厅里见到的莫惜尘，也是我。”

K的主体实际上只是一张口香糖大小的芯片。

“只要我想她，就能够随时从数据库中调取出她的部分数据，可以重温两人在任何时间段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她并没离开我。”

“所以我不能够遗忘，也不能离开。”

“K系列被研发出来后，所有机械管家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或许分配给他们的主人不会温柔地对待，或许他们会被丢弃、被摧毁，可无论主人是厌恶还是喜欢，他都要无条件地去爱，去等待，去满足，去服务。”

俞灵有不同的看法：“或许，那个芯片就是莫惜尘想对你表达的爱。”

K的表情僵硬了几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没理解你的意思。”

俞灵解释道：“如果莫惜尘真的只把你当作一个工具，她不会替你考虑，在她死后你怎样活。”

777不耐烦地在后面喊：“你个人工智障！她是想让你解脱，摆脱那个无条件爱的设定，这还不好懂吗？两个恋爱脑。”

如果K注定难逃被销毁的命运，莫惜尘亲手改造的芯片会成为K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门。

俞灵对着那个虚影说：“莫惜尘的最后一个命令，是教你去恨。”

她低头看向脚下的石盘，无形的力量似乎感受到俞灵的想法，没再催促。

来吧，如果这是莫惜尘想给所有不理解这份感情的人上的一堂课，那她洗耳恭听。

青铜像被安置在石盘中央，绿色荧光从它的双眼溢出，流淌着点亮石盘上的符文。

神殿之眼也同步亮起光芒，在嗡嗡的絮语中转动起来。

遥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尊敬的神使，能请到您来见证我们的爱情，我很荣幸。”

“伟大的拉莱耶之城将浮出水面，我们会抵达最美妙的梦境中。”

“安戈洛之城将在海底沉眠。”

公主的皮囊捡起地上的铜像，抱到怀中，漂浮到海面上，高耸入云的城楼顶部被团团白云遮挡，那铜像似乎化作了威风凛凛的骑士模样。

公主和骑士以这种方式团聚了。

大地震动，海水上卷，安戈洛之城下沉入海底，而象征着新力量的石头古城从海面冉冉升起。

【恭喜达成隐藏结局：召唤诅咒之神】

游戏通关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

【委托任务新增事项：修复程序空间。】

任务系统的提示也响起。

俞灵被海水带动着漂来漂去，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眼前没有任何场景变幻的迹象。

那道遥远而古老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像是有魔力一般，令她头痛欲裂。

“你敢面对自己心底深处的欲望吗？”

心脏仿佛活了一般，在胸膛里拼命鼓动。

不，不。俞灵抬手捂住自己的头。

她得回去，她需要完成委托任务，清除病毒。

其他的，她不在乎。

黑色的海水翻搅出巨大漩涡，海底不再平静无波，人也不再像呼吸空气般自如。

俞灵跟随汹涌的洋流翻动，依稀听到一声电流音响起。

是她进入空间前650塞过来的守卫队通讯器响。

这玩意还能用！

650变成雕塑后沉重无比，俞灵勉强能在头和脚颠倒的片刻间捕捉到忽上忽下的雕塑。

程序危险等级飞快上涨，指挥台给650弹来许多联络，但在游戏里变成青铜雕塑的650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中心指挥台呼叫373650，请迅速应答。】

【中心指挥台呼叫373小队，请应答。】

“我是7——咕噜咕噜，请求给我们咕噜咕噜——”

777旋转得像朵花儿一样，随着漩涡飞到高处，在俞灵的视线里消失。

“咕噜噜……”

777也没声音了。

刺耳的合成ai男音响起，像是被调成了二倍速。

【这里是中心指挥台，已派人支援373小队，目前程序空间危险等级大幅提升，已到红色序列，请373小队再坚持一下，尽量不要让污染扩散。】

若不是在水中翻白眼太困难，俞灵一定能好好给指挥台送一个大白眼。

她闪避开朝面前横扫过来的石柱，抓住一坨海草，勉强将自己固定在水流中。

空闲的手摸向耳朵。

幸好她扮演的是青铜骑士，头盔坚不可摧，俞灵尝试开口：“咳，373——小队请求联络指挥台。”

“373小队请求联络指挥台。”

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清楚650给的这个通讯器有多高的权限，面板颜色自动为半透明，在黑乎乎的海水里能见度极低。

俞灵对着面板乱摸一气，好不容易找到设置界面，在她的一番努力下，成功将平面全息屏更改为曲面全息屏。

水母一般通透的面板在俞灵身上360度环绕。

俞灵食指对着屏幕猛戳。

系统：【我是智能语音小守，您正在调节字号，A-，A--】

俞灵大叫：“小守！”

“我在。”

“接通指挥台频道！”

小守：【指挥台频道存在加密口令，您尚未开放权限，请重新描述指令，或调整权限级别。】

俞灵感到缺氧：“开放所有权限。”

小守：【已替您开放全部权限，无需口令限制。请问要为您接通加密频道内的哪位联系人？】

“别管那些了，直接给我连权限最高的那位！”俞灵感到头晕，胸腔因过度缺氧而挤压。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一声不同于ai合成音的清冽嗓音。

“这里是中央指挥台，请将操作面板的远程数据连接打开。”

印象里并没有这种音色的合成ai，过于严肃，像是久冻不化的坚冰。

不过，人在濒死的时候，听猪叫都是悦耳的。

听着质量陡然提升的音色，俞灵艰难地下达说出丧失听觉前的最后一道指令。

“小守，替我打开远程连接……”

俞灵死不了，她是个bug，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虚拟世界，都无法消失。

正常人要么走完结局自动退出，要么“死掉”自动回到现实世界。

但她在这个副本里，死了但没完全死。

介于濒死和死之间，一种薛定谔的死。

她只能认命地等这段又臭又长的结局剧情走完。

K不见后，没人帮忙快进过渡剧情，俞灵不知经历了多么漫长的进度条折磨，最后落到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这个空间有些熟悉，她好像刚从那里出来不久，在被某位无情的参天塔上将用销毁程序撕成碎片后，一点点拼合，从某个裂缝中挤出去。

可是，这里并没有裂缝，只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有一团淡淡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