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禾开始后悔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看月亮了。

此时她窗户大敞，却忘了明十七回房一定会从这里路过，两人一站一躺，目光一个不小心就对视上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此情此景，就像两个半生不熟的同事偏偏在电梯上碰到了，目光一旦对视，明明没什么话说，但碍于社交礼仪，就得开始没话找话地闲扯两句。

蔚禾干干地笑了一声:“明师兄，好巧啊，你也看月亮。”

明十七点点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毫无预兆地问她:“你在上清宫的时候……”这半句话让蔚禾瞬间警惕值拉满，生怕是自己哪里露了馅。

这两天她对这个世界也算有些了解了，在这个鬼怪出没的世界，如果被发觉上清宫弟子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一个芯，恐怕要被人当成妖邪当场诛杀。

系统捉鬼倒是很好用，但不知道万一对上道士们顶不顶得住？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被人发觉。

明十七继续问:“……有没有看到过关于三千小世界的典籍？”

什么三千小世界？

蔚禾脑子极速运转，摸不清楚明十七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发觉了她有什么异样，故意来试探。

她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这倒是没有留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兄真是刻苦好学，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小心地观察着明十七脸上的神色，只见一点失望之色从他脸上浮现出来，但很快又像一滴雨水落于海面，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似乎他也并没有指望蔚禾知道什么，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碰碰运气。

明十七道:“没什么，只是偶然听慈英道长提到一次，觉得有些意思，随便问问罢了。”

蔚禾“哦”一声，生怕他再问跟上清宫有关的事，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王家的事一了结，师兄打算接下来往何处去？”

就蔚禾的私心，最好是能跟明十七分道扬镳，否则老是提心吊胆的怕自己这个冒牌货穿帮，过得也太辛苦了。

她正准备铺垫一下，只待明十七说一个目的地，自己就说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却不料明十七直接说:“我有事要办，就不和你们同行了。”说完便看着她，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蔚禾大喜！

她悄悄舒一口气，竭力不把自己的快乐表现得太明显:“师兄有事要办自便即可，不用担心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么说完了之后，明十七似乎也松了口气。

两人谁都没有多聊两句的打算，知道了对方也都无意和自己同行之后，各自满意地回房了。

蔚禾躺在床上想，假如不用特意避开明十七，她就可以一路随意走走，给系统升级，再找一找有没有回家的方法。

回家……

想到回家的事，明十七刚刚提到的“三千小世界”突然又浮现在蔚禾的脑海里。

蔚禾猛地一起身。

三千小世界。

若按字面理解来说，三千小世界是许多个小世界并存的意思吗？假如她现在所处之地是一个世界的话，她原本生活的地方不就是另一个世界吗？

假如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那提出这个概念的人，他会知道一些什么吗？

蔚禾心跳加速，似乎在一个走不到头的黑暗房间里趔趔趄趄走了半天，终于摸索到一把开门的钥匙。

虽然并不确定这把钥匙能不能打开房门，但总算有了一点方向。

蔚禾打定主意，第二天起床就去请教慈英三千世界的事。

然而还没等她顾得上这个，不过一夜之间，王仲和的伤势就飞快恶化，到了伤重不治的地步。

他的伤来自于女鬼的鬼爪，在受伤的第一天，蔚禾就曾逼问女鬼是否有解法——倒不是为了王仲和，这么一个从里烂到外的烂人，要按蔚禾的想法，管他去死。

然而王仲和威胁王夫人的那番话，虽然无耻，却直击命门。在这个世界里，王家这样的家财，若无成年的男丁，又无后代子嗣，最大的可能是由王氏宗族出面，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嗣子给王夫人，等这个嗣子长大，就成为王家下一任主人。

然而这其中的猫腻实在大得很，这嗣子的父母甘愿舍弃亲生骨肉，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王家的这份家业，那等到过继完成，王夫人失去了她遗孀身份最有用的时刻，嗣子的父母难道会任由家私和儿子都归王夫人所有？

就算他们不动，宗族中其他人难道会坐视寡妇稚子坐拥万贯家财，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

经过王生和王仲和的事，蔚禾再也不敢以现代世界的法治思维看待她如今所身处的这个世界，也不敢再高看人心。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王夫人一介女流，娘家又势弱，实在是处境堪忧。

是以要保王夫人，王仲和竟然真的就不能死。

然而无论怎样逼问女鬼，女鬼都表示没有办法，她作为一个鬼，出手就是为了害人性命，断断没有出了手再把人救回来的道理。

王仲和现在脸色青白，气若游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离去见阎王只差一步之遥。

最迟两日，王家宗族其他人就会察觉不对。

“夫人，跟我去我们那儿吧，我保证族长一定会欢迎夫人的。”小苇儿劝王夫人，她的皮已经修补好了，只是上次为了救王夫人受伤，如今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瘦小许多。

王夫人犹豫着。

蔚禾道：“不妥，王家两兄弟接连丧命，王夫人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被当作凶手缉捕，还要背上污名。”

凶手的罪名一旦坐实，王夫人就只能背井离乡，罗刹一族就算再友好，却毕竟不是她的同类。

王夫人做了决定：“我想留在这里，如实将实情讲出。”

蔚禾慢慢摇了摇头。

王家两兄弟接连毙命，有这样一份家财在，希望王夫人消失的人，就绝对比希望她依旧做王夫人的人多。

其中若有有心者，稍微动动歪心思，恐怕到时候，王夫人就要被泼上杀夫杀叔的脏水。

蔚禾：“我有一个办法。”

众人都朝她望过来，蔚禾看向小苇儿：“小苇儿，你做的皮可以给王夫人用吗？”

小苇儿点点头：“只要有夫人随身佩戴我的绒毛，我所做的皮就可以和她贴合。”

蔚禾又问：“你现在可以做出一张新皮吗？”

小苇儿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我出门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族长让我带了三瓶神树的汁液，足够我再做出一张新皮来。”

蔚禾微笑道：“好，那么你就做一张新的皮出来。”

“一张王生的新皮。”

王夫人慢慢反应过来，被蔚禾这个主意惊得说不出话来。

蔚禾是要她从此扮演王生。

只要作为家主的“王生”还活着，王仲和的死就不会造成实际性的影响，王夫人的困境自解。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离经叛道的主意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仔细想想，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居然很高：王生是一个甩手掌柜，王家的事本就是由王夫人在操心，她扮演王生，就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被人怀疑，王家仍然可以照常运转下去，不引外人怀疑。

其次，王夫人作为女眷，可以用深居内宅的理由，不与“王生”同时出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王夫人从此可以保护自己。

明十七看着蔚禾眼睛明亮地为别人的事出谋划策、解决困境，脸上有一刹那的怔忡划过。

蔚禾丝毫没有注意道明十七的出神，她的脑海中已经划到了具体操作的步骤。

慈英慢慢道：“虽然离奇，但竟然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她略微迟疑：“只是，以妻代夫，或许于纲常不合。”

蔚禾这颗21世纪培养出的大脑里，压根就没有“纲常”这两个字的概念，她的大脑一边快速运转，一边随口道：“我看这人间最大的纲常，就是让好人好好活着，让恶人都伏法。”

慈英一愣，慢慢在心中品味着“让好人好好活着，让恶人都伏法”，竟然从这句简单的话中品出了诸多意味，她一时心神激荡，过了许久才道：“何道长是真正心怀大慈悲之人。”

真正心怀大慈悲的蔚禾，正摩拳擦掌地要搞臭王仲和的名声。

更确切地来说，并不能说是搞臭他的名声，只是把他自己曾做过的事传播出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太原城的百姓吃瓜吃了个水饱。

“听说了吗！那个王二郎，借了高利贷走货，全赔了不说，还想谋杀亲兄吞并人家的家产，幸好老天有眼，他被雷给劈死啦！”

“我怎么听说是王家太夫人显灵，亲手处置了这个不肖子孙？”

“都错啦，都错啦，是他之前见利忘义，辜负了一位女子，那女子的鬼魂前来索命了！”

……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这样掺杂着富贵人家兄弟阋墙、女鬼索命的消息，最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等到王二郎的死因已成了整座城中最大的谈资时，小苇儿的新皮做好了。

“夫人，我用的是你最喜欢的茉莉花里抽出来的丝。快来试试”小苇儿喜滋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