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玉醒来后，已经身在慈安寺。虽说一个月内不得离开，有些无聊，但一想到暂且不用面对徐慕笙，又稍稍松了口气。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她为何一会儿是长公主之女，一会儿又奉常将军夫妇为父母。

说起这慈安寺，也算故地重游。三年前，常明玉便是在此地坠崖，若不是寺中有一处温泉，对治疗断骨伤痛很有疗效，长公主是不会特意送她来此处的。

这处温泉说来也奇怪，只有在寺中的活水才有疗效，一旦被装取离开泉眼，便和普通山泉水没了区别。

在温泉中泡了一个时辰，常明玉膝盖上的刺痛缓解了不少，青兰小心翼翼扶着她起身，换上干净衣衫。

“对了，昨日母亲是如何知道我在刑部出事的？”常明玉好奇道，昨日进宫时，未免引人注意，侍女只带了常府的文秀，再有就是母亲之前送来的暗卫了，“可是石坚回去报的信？”

“不是他。说来报信之人，主子定然想不到。”青兰一边替常明玉散下湿发，一边翘起嘴角，“主子可还记得，刑部那匹马？昨日，马儿在门前嘶鸣，门房驱赶时发现了马儿脖子上的血书，这才赶紧向公主报信。”

两人慢悠悠回到暂住的院落，还未进门，就听见院内传来小姑娘们的欢笑声。常明玉心生疑窦，此行名为抄经祈福，故而只带了青兰、青荷两人同行。

出门泡汤时，青荷被留下看家，按青荷的性子，不可能让人随意进门。

等到走进院中，这才发现几个小丫鬟正围在一匹红棕马儿身旁，个个手中举着胡萝卜，争先恐后投喂。那马儿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常明玉也被逗笑了，“它怎么在这儿？”

小丫鬟们见她回来，连忙放下手中草料，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青荷回道：“主子，他们奉殿下之命，来送些补给。也不知怎的，马厩管事的，竟挑了这批马来运送。”

那马儿吃到一半，正在兴头上，突然断了口粮，不满地喷了喷鼻子，马蹄朝前踢了两步。这马儿脾气也大，掉在地上的不吃，非得让人亲手喂至嘴边。

常明玉拾起草料，亲自喂到马儿嘴边，一手拍了拍马儿脖子见的鬃毛。直到满满一筐上等草料都被吃完，马儿才打了个嗝，停下了。

众人纷纷惊叹，这马儿胃口可真大。

小丫鬟们是打着公主礼佛上供的名义，来的慈安寺，自然不能久留，把东西规整好之后就离去了。

常明玉揉了揉手腕，“青荷，等会儿把马儿给徐侍郎送回去。”

徐慕笙住处离刑部不算近，这大热的天儿，若是没匹马代步，怕是不便。昨日受了自己牵连，他又被罚俸半年，手头肯定也不宽裕。

“这马儿对我有救命之恩，记得多备些厚礼。”

慈安寺身为皇家寺院，平日里能来上香的多是些达官贵人。寺庙因此特意在后山建了几座小院儿，以备不时之需。

常明玉特意选择了东边角落里的院落，这酷暑难耐的天气，来进香之人少之又少，她难得享受了一日清净。

日暮时分，她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院中摇椅上歇息，忽听见门外传来几道马蹄声。

她歪头望向院门，青荷愁眉苦脸，牵着那匹马儿又回来了。

“主子不是让你把马儿送还给徐侍郎么，你怎么又给带回来了？”青兰听见动静，从内室走出来，亦是不解。

青荷耷拉着眉眼，“主子，徐侍郎不肯收。他说这马儿本就是主子出钱买下的，就当物归原主。就连谢礼他都一并退回来了，说是不能私相授受，坏了主子清誉。”

“这徐侍郎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主子跟他不是......”青兰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抬头四处查看，生怕隔墙有耳。

青荷抿了抿嘴，道：“徐侍郎看起来像是生气了。”

常明玉长叹一口气，果然，若是她被人这么欺骗，怕是早就两片□□招呼上去了。青兰见她如此，猜到约莫是另有隐情，也不再多言。

自从景明帝登基后，长公主地位水涨船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皇后，也要避其锋芒。常明玉身边之人，无不是千方百计讨她欢心，还从没人敢明目张胆与她置气。

后来随张真人上山后，因伤势严重，有将近一年时间下不了床，师兄师姐们也都多有怜惜，变着法儿逗她开心，陪她解闷。

常明玉一时难住了，不知该如何让人消气。眼下她又被罚了禁足，若是不尽快把误会解开，怕是更难了。

苦思冥想许久，她终于眼前一亮，有了主意。她招招手，让青荷附耳过来，细细交代。

青荷眨巴着眼睛，“主子，这样真的管用吗？”

“应该，大概，可能吧。”常明玉也拿不定主意，不过从前她曾见师兄用这招哄得许多美人开怀，大师兄是她见过最会逗人开心之人，想来这法子应当管用。

后山左右无人，甚是清净，今日经温泉浸泡，腿骨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常明玉早早地就卧榻而眠。

夜半，她迷迷糊糊中听见一丝异响，骤然惊醒，手指悄悄搭上腕上的袖箭。自从上次遇刺后，她搜罗了各类暗器，挑了些能用得上的贴身装备。

脚步声越来越近，隔着帘幔依稀能看出是个男子身影。常明玉全身蓄力，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铮的一声，剑光从她脸上晃过，来人被石坚偷袭，连忙持剑回防，常明月见机翻身下榻，冲出门外，与迎面赶来的青兰、青荷撞个满怀。

“快去叫人！”

青荷腿脚快，闻言拔腿就跑。她跑出去没多久，常明玉突然后悔，暗道一声失策。

来人下半张脸都被黑布盖住，看不清长相，但从招式之中，能看出与上次的刺客有几分相似。且来人在与石坚的对阵中，渐渐落入下风。

“石坚，抓活口！”

上次被那领头人逃了，抓住的几个小喽啰，没多久就毒发身亡，分明是死士做派。要是在惊动寺院中其他人之前，还不能把此人拿下，当真被扭送了官府，想从他口中套消息出来，怕是更加难办。

幸好，石坚很快就把人擒住。青兰被派至院外把风，常明玉憋着一股怒火，大步踱至来人身前，一把扯下面巾。

不认识。

她又抽出这人右手手腕，果然，那个显眼的半工字刺青，赫然入目。

“是你！”常明玉怒不可遏，“说，你为何要害我，受谁人指使？”

这人梗着脖子不说话，突然微微张嘴，朝常明玉射出一支细针。石坚急忙出手阻拦，一时不察，被刺客抓住机会，飞身跃向院墙外。

眼看那银针直冲心门，常明玉背脊发凉，凭借着本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才堪堪避开。她心火更甚，抬手便射向正要飞出院外的身影，一箭正中后腰。

刺客一声闷哼，咕咚一声坠地。

石坚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又放了回去。方才银针那么近的距离，即便是他都没把握全身而退，这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竟然躲开了。

要是他没看错，那步法的主人，可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之人，怎会被这个高门贵女习得？罢了，管它作甚，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出卖劳力的护卫。

石坚压下心中惊疑，卸下刺客下巴和双臂，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刺客的后衣领。

方才强行使出缥缈步，让常明玉膝盖不堪重负，越发疼痛难忍，那刺客竟还一脸挑衅，让她越发气愤难平，抬手一箭射向对方脚踝。

铮——

飞箭被一道银光打落，发出金属碰撞声。

常明玉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蒋飞白，她捏紧了拳头，“蒋飞白，你这是何意？”

“常家妹子，还请留他一条性命。”蒋飞白双目中皆是恳求，“我用宁远侯府的消息来换。”

院外青兰传来示警声，石坚连忙拎起刺客藏身。片刻后，嘈杂的脚步声涌入院中，几乎全寺的和尚都赶来了，火把照得院中亮如白昼。

主持心中又惊又怕，三年前就是因福安郡主在寺中坠崖，上一任主持不得不卸任赎罪。因被长公主不喜，这三年来，慈安寺的香火都少了大半。

他记得眼前这位武威将军家的小姐，当日也一同坠崖，幸得张真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若是今日又在寺中出事，怕是要给慈安寺招来大祸。

见常明玉完好无损，主持才安心不少。

“常施主，刺客何在？”

常明玉编了个理由，只道刺客不敌侍卫逃窜了。不一会儿，有小沙弥发现了墙角的血迹，侧面印证了常明玉的说辞，方丈立刻派出一队人马，沿着墙外追寻，又另留下一些人，在院外守卫。

青兰扶着常明玉缓缓走进屋内，青荷急忙翻出膏药，常明玉见蒋飞白仍紧紧跟着自己，没好气道：“本小姐要上药，蒋公子还要跟着吗？”

蒋飞白讷讷，一张脸唰的一下胀得通红，这才转身到门外守着。

青荷掀起裤管，瞧见高高肿起的膝盖，不由得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敷上膏药包扎。

青兰更是直接恨恨道：“这该死的刺客！”

这点儿痛楚，比起三年前，不过小巫见大巫。常明玉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对青兰道：“让他进来。”

蒋飞白慢吞吞跨进屋子，不敢直视常明玉的眼睛。

“说吧，我倒要听听，什么消息值得换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