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玉并未接话，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母亲，当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常府的？”

当时常府上下，都以为她是受惊过度说胡话，谁也想不到常大小姐内里换了个人。

“是巫祝，她带我寻到了你。”

彼时宫中太医纷纷束手无策，长公主冒险请巫祝一试，可福安郡主却肉眼可见的没了气息。

长公主一怒之下便要砍了这巫祝，那人却信誓旦旦说已召回郡主亡魂，一番占卜后，指向了威武将军府。

当日和郡主一同坠崖的，正是常将军之女，得知两人同名后，长公主立即派人潜入常府，探得常小姐醒来后的种种异常，即刻就带人围了常府，想要抢回女儿。

这事儿甚至惊动了太后，特意派了当时在宫中讲道的张真人前来化解。

不曾想，张真人竟一眼看出了端倪，指出常明玉三魂七魄不相融，恐有早夭之相。

此话一出，两府也顾不得相争，只好由张真人把常明玉带回山中休养。

看出常明玉有几分抗拒，长公主暂且派人送她回房歇息。

回到梧桐院，闻着熟悉的紫檀香，常明玉感觉三年恍如隔日。正房门前候着两名侍女，一见她便屈膝行礼，“奴婢青兰/青荷见过主子。”

“红珠呢，她怎么不在？”常明玉问道。

青兰、青荷两人对视一眼，青兰回道：“主子问的，可是福安郡主早前的贴身侍女红珠？”

常明玉点点头，只听青兰道：“红珠护主不力，三年前就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还好，还好，常明玉松了一口气，依着母亲的性子，她还担心红珠会小命不保。当日之事本就是意外，如今她回来了，红珠若是愿意，她再找个机会把人要回来。

这一日过得分外劳累，常明玉简单梳洗后就歇下了。久违的松软床铺，竟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迟迟到后半夜才睡着。

再醒来时窗外大亮，常明玉猛地翻身坐起，青兰听见动静入内服侍，常明玉急忙问道：“什么时辰了？”

“主子，刚过辰时三刻。”青兰备好热水，就要张罗着替常明玉梳妆。

“来不及了。”常明玉接过面巾，随意抹了把脸，头发也简单束起，换上外衣，急匆匆往前院奔去。

她一路脚下生风，赶到前院时，正好碰见府上长史领着一男子入内。常明玉故意拦在路中，“王长史，这是何人？”

“回主子，这位是徐街使，今日来拜见公主。”

姓徐，应当就是他了。常明玉一本正经道：“正好我要去母亲那里请安，由我带他去吧。”

王长史愣了一下，想起昨日公主交代，对这位小主子要如同对待郡主一般恭敬，便依言退下了。

常明玉这才看向一直跟在王长史身后的男人，这一瞧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此人生得丰神俊朗、芝兰玉树，一双桃花眼更是添了几分风情。

知女莫若母，此人的长相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偏好，怪不得昨日母亲那般自信。可惜，这人已然入朝为官，即将要在宦海浮沉，而她却不愿久困京中。

常明玉收回心神，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慕笙作了一揖：“微臣徐慕笙，见过郡主。”

长风拂袖，连行礼的动作都很是完美。常明玉再次叹了声可惜，板起脸冷哼一声，“我不是郡主。”

两人同向而行，徐慕笙始终跟在常明玉身后两步的位置。路过一处回廊时，常明玉手中飞出一片树叶，如利箭一般深深嵌在回廊柱上。

她停下脚步，故意吓唬道：“我这人，不喜诗词，最爱舞刀弄剑。像徐大人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弱柳扶风的，也不知能接得住我几片□□。”

徐慕笙垂头不语，常明玉以为自己威胁成功，暗自得意，“怎么，这就怕了？”

却见徐慕笙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眼神有几分奇怪，“在下明白了。”

接下来不论常明玉如何试探，徐慕笙的回答都仿佛打哑谜一般，让人拿不定主意。

议事厅就在回廊的尽头，两人没走多久，正好遇见了静安姑姑，常明玉一举一动又恢复成了翩翩有礼的世家小姐模样。

对上静安姑姑略带疑惑的眼神，常明玉抢先解释，“姑姑，我来向母亲请安，路上正好碰见王长史带这位徐大人来见母亲，就顺路带他一道过来。母亲既然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静安没说什么，只吩咐常明玉身后跟着的青荷，照顾好自家主子。

离开议事厅后，常明玉并未走远，一直守在附近徘徊。刚刚徐慕笙那个奇怪的笑容，让她越想越不对劲儿。

青荷递过来一碟枣仁糕，常明玉忙活一早上，此时已是饥肠辘辘，抓起一块送入口中，才后知后觉，“这糕点哪儿来的？”

“静安姑姑方才让人送来的。”

常明玉扶额，静安姑姑聪慧过人，怕是早就看出她的小心思了。罢了，多想无益，还不如填饱肚子。

过了好一会儿，静安姑姑派人寻了过来。常明玉跟着来人迈入议事厅，屋内，长公主与徐慕笙似乎相谈甚欢。

见她入内，长公主招了招手，“明玉来了，这位徐大人，就是母亲昨日和你提到的人选。”

常明玉瞪向徐慕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长公主，“母亲......”

“好了，我累了。明玉，你替我送一下徐大人。”长公主打断常明玉还没说出口的话，由静安扶着起身走向了后堂。

一出议事厅，常明玉就对着徐慕笙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徐慕笙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玉姑娘何意，在下不懂？”

“你方才不是说你明白了，既然明白了，为何还要答应这门婚事？”

徐慕笙反问，“明玉姑娘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何不自己同长公主说明？”

常明玉一下噎住了，母亲向来说一不二，即便是她，也没有信心能改变母亲的心意，又如何能苛求徐慕笙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满足她的心愿呢？

“在下有一计，或可解明玉姑娘之难。”徐慕笙娓娓道来，“今日即便没有徐某，也会有其他人选。明玉姑娘不如用在下挡住其他麻烦，再向长公主徐徐图之。”

常明玉眼前一亮，这倒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后日是常夫人寿辰，母亲虽未明说，她也能看出来，母亲并不乐意她与常府有过多牵扯。

她正为如何出府发愁，有了徐慕笙这个幌子，事情应当会容易许多。

“徐大人大义，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常明玉想了想，又加上一条，“既然如此，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婚约就止步于公主府内，也省得将来麻烦。”

徐慕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含笑应下。

常明玉又道：“徐大人，后日辰时，你可否来公主府一趟。”

徐慕笙欣然应下，目送常明玉哼着小曲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咧开。当初在大牢里嚷嚷着“非卿不娶”的姑娘，还是这般随性洒脱。

他从没想过，两人竟然能在长公主府中再次相遇，可对方显然没认出他来。徐慕笙抬手摸了摸脸颊，不过两个月，他变化很大么？

等他走出前院，书童明舟疾步迎上来，“公子，长公主没为难你吧？”

明舟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自家公子三年前高中探花，只因长公主一句话，就硬生生被发配到凉州当一个小小县令。

若说公子当真做了什么事冒犯了长公主也就罢了，自家公子明明是好心救人，可福安郡主坠崖伤重，长公主却迁怒于自家公子，怪他救人不力，将他贬至凉州。

若非自家公子能干，查出了凉州贪污大案，恐怕这辈子都回京无望了。也不知这回，长公主又要找什么麻烦。

徐慕笙摇摇头，喃喃自语，“她是装的还是真没认出来？”

明舟看着自家公子自言自语的模样，直呼不好，这长公主府莫不是与公子犯冲，碰上一次倒霉一次，公子这怎么还犯上癔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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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内，静安拿来一件披风替长公主披上，“公主，听说常府小姐曾有婚约在身，若只是为替郡主避祸，何必如此麻烦？”

“我儿天潢贵胄，岂是匹夫草莽能相配的！”长公主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常家的心思，明玉若真嫁去江南，我们母女能相见的机会就少之又少。常府女婿自然向着常家，明玉素来心软，怕是要不了几年，就要被他们哄得，忘了我公主府大门朝哪边儿开了！”

“公主这是说得哪里话，郡主不是这样的人。”对于长公主与常夫人争风吃醋的举动，静安觉得有些好笑。

长公主眯起眼睛，又问道：“我看明玉方才的神情，好像认识徐慕笙？”

静安斟酌着回话，只说常明玉是在来请安的路上，与徐慕笙偶遇。

“行了，你不用替她打掩护了。”长公主轻笑一声，“我看她是又使什么歪主意了吧。”

“公主既然知道郡主的主意，何不顺了她的意？”静安来到长公主身后，抬指覆上长公主额侧，轻轻揉捏，“那徐大人模样虽好，可不过耕读之家出身，门第委实低了些，咱们郡主也不是非他不可。”

“若是时间充足，我自当为明玉另外谋划。”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如今晋王一党势大，又盯上了兵权，常将军深得陛下器重，只怕晋王不会轻易放弃。等着吧，常家江南那门亲事，不日定会生出岔子。”

“再说了，我的明玉金尊玉贵，这世间，便是皇子也不一定能越过她去。她有我这个母亲，自然不必担心荣华富贵。”长公主话锋一转，声如寒冰，“门第低些也有低的好处，身家性命把握在明玉手中，才不敢轻易造次！”

“听说苏朝生最近又在到处走动，想重新入朝为官？”长公主恨恨道：“留着他那条命已经是我大度了，还想官袍加身，他做梦！”

一提起前驸马，长公主就肝火大动，静安也不再多言，动作越发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