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就见竹舍了探头出来一个年轻，但是熟悉的面庞，正是和刚刚昏睡的少年吴霜一样的脸。

这下符予初算是把这里弄清楚了，他是入了吴霜的梦，这里正是小吴霜才被裴榭收入师门不久的情景。

而自己这样也能解释出来了，既然是做梦，人肯定会梦见最难忘的东西，自己也最偏爱魔尊时期的自己。

他修魔道之后也经常入梦，只不过都是别人或者别魔颇为残酷的梦境，在里面性命难保，还要艰难求生。

像吴霜这样平和的梦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看看热闹。

少年谢无岩还是个小胖子，他嘟嘟囔囔道：“师尊不要天天捡垃圾……今天捡一个回来明天捡一个回来。”

裴榭一掌打在小胖子头顶，后者哎呦一声叫起来。

“为师总共收了两个弟子，找你这样说，你也是垃圾一员……知足把，要是不喜欢捡垃圾，你现在还在家里面求娶媳妇呢。”

谢无岩不说话了。

谢无岩转身示意吴霜上前来，他按着小吴霜的肩膀道：“这位是你的谢师兄，你们以后要彼此扶持，可以生气可以吵架，但是要永远知道彼此是可靠的靠山，是你的后背。”

吴霜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一身绫罗绸缎，身体健硕的师兄，点点头乖巧道：“师兄，师尊。”

符予初这才注意到，吴霜现在的脸上和身上竟然还有一些旧伤，一些伤口结痂了，一些青青紫紫的淤青还没有全都消退。

这点疑惑下一瞬就被裴榭解答了，他指尖微动，一瓶灵药就出现在他指尖，“吴霜，这个用来涂你身上的伤口，和为师一起学剑，以后你再也不会被别人欺负。”

吴霜双手接过那瓶药粉，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符予初了然，这些伤口或许就是那时候在石碑上面提起的，小时候的吴霜曾经被同龄人欺负留下来的伤口。

……看起来他才是鼻青脸肿，自己确实那时候夸大了自己的伤痛。

眼前情景切换，这次吴霜看见谢无岩和吴霜一起来到后山训练，两个人把剑舞的虎虎生风。

好半晌，他们才放下长剑去旁边休息。

谢无岩拎起水壶喝了一口，“你要喝吗？”

吴霜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殆尽，皮肤似乎也也因为风吹日晒变得没有那么苍白，脸颊两侧多了些肉，来在裴榭手下似乎过得还不错。

他摇摇头道：“不了，我刚刚有一招角度不太对，我再研究一下。”

谢无岩道：“你还真是执着勤奋，你进度太快了，才几个月就追上我了……这么努力修炼是为了什么啊？”

吴霜手上还握着剑，闻言不假思索道：“我要当天下第一。”

长剑破空，声声作响。

他说到这里，正好一个转身，符予初对上他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感觉心头一跳，全身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澎湃中。

“我要当天下第一。”这是吴霜小时候的愿望，这件事儿他已经就知道，也听吴霜本人承认过。

但是在面对少年吴霜斩钉截铁说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重新沸腾起来。

似乎他不是在说他的心愿，而是在说自己的。

谢无岩问道：“我也想当天下第一，我要当师尊那样厉害的人。”

吴霜道：“师尊那样还不够，我要成为比师尊还要厉害的天下第一。”

小胖墩谢无岩是个坚实的裴榭推，见吴霜这样说师尊，一时间不爽起来，他拎起长剑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好好练吧，天、下、第、一。”

“……你不如把我这句话忘了。”吴霜吐槽道。

符予初想起谢无岩读石碑上文字的情景，心想谢无岩他几十年后，真的忘了。

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在树林里练剑，一个动作重复着几十次数百次，只是为了打出漂亮没有瑕疵的一击。

他在这里练剑，符予初也就靠在旁边看他练剑，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少年吴霜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他微微侧过头道：“看够了么？”

符予初愣了下，发觉吴霜的对话对象竟然是自己，不由得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一直也没藏起来，魔气四溢。我倒是好奇为什么别人看不见你。”吴霜说着，再抬手长剑竟然架在符予初颈间。

符予初笑着按住了吴霜抬手架在自己颈间的长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害你。”

他说着，竟然双臂打开，呈现完全的投降姿态。

“……你要是想夺我性命，我也没有还手之力。”吴霜得出结论，淡淡的收回长剑。

少年吴霜还算比较健谈，只是嘴和那鬼火一样让人牙痒痒。符予初心生调笑之意，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找你师尊？你在等什么。”

符予初道：“我什么也没有等。”

“嗯？”

符予初不信。

顿了顿，少年剑客妥协道：“我在等一个人接我回去。”

结果等来了一个浑身魔气四溢的，穿这骚气大红色的怪人。

符予初闻言确是笑了，“你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小皇子吗，在后山修个炼还要师尊来接……”

他说道一般就哑住了。

他想起自己在茂修竹林那些年的练剑，每天都是吴霜远远过来叫自己名字才回去的。

少年吴霜并没有继续和符予初寒暄，他确认了符予初对他没有害处之后就抬脚离开了。

而符予初再看见吴霜，是在一次缴鬼行动中，吴霜和谢无岩并肩作战。

这应该比起上一次练剑的少年吴霜又过去了一年左右，两个人身量都显著拔高，谢无岩也瘦了不少，两人手上长剑皆是舞得起风。

吴霜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体现出滴水不漏的剑法模式，除了力量稍逊，熟练度不足，竟然和多年后差别不大。

符予初心道这就是肯努力的天才吗，这是这样一段时间，从修炼突破层级来讲就已经远远超越了谢无岩。

邪祟都是比较低级的，两人很快就一丝鬼气没留，准备打完收工了。

吴霜却在这时抬手，长剑直直捅向符予初，符予初眉梢一挑，转身躲过了这一击，还顺带着把他的剑缴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符予初真无辜，“你干什么上来就打我。”

吴霜没说话，只是摊开手，示意符予初把剑还给他。

符予初掂量了下，发现这正是那把自己前不久才见过的，插在石头中，吴霜只要伸手就能拔出来的天下。

他问：“你的毕生追求是什么，吴霜。”

“明知故问，还是天下第一。”

吴霜唇角抿了抿，抬手直接从符予初手中把天下夺走了，这次没再出招。

他盯着符予初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快走两步追上谢无岩的脚步。

走了几步，他又转头回来远远喊道：“等我下次见你，我要打败你！”

面前的景色再次纷飞，符予初道：“乐意奉陪。”

这次看到的吴霜是坐在饭馆里的吴霜，他面前摆着两盘酱牛肉，手边还有一壶酒，但是他没喝。

这家小馆有些残破。但是符予初依旧能认出来这是百花谷旁边的，吴霜两次想吃蒸饺都没迟到的那家。

已经是深夜，这小馆早就没有了别的客人，符予初才走进店铺就已经被吴霜发现了。

他头也没回道：“来坐吧，今天不想打你。”

符予初眉梢一挑，快走两步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今天心情不好。”

吴霜没动作，符予初便抬手把面前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辛烈的味道随着酒液一并流淌出来。

吴霜没说话，他也不急，抬手先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这才抬眼去打量坐在对面的吴霜。

这时候的吴霜已经莫约是成为峰主之前不久时期了，身量和面容都已经是自己熟悉的成年体吴霜，只是眉眼还带着杀不完的凌厉，看得出来还是少年心性。

“我今天去百花谷帮忙百姓驱逐邪祟。”他道，“师尊告诉我这是想当年他出力封印鬼修留下的遗祸。”

这封印鬼修的事情，符予初也知道一二，他道：“不是那只绝世大鬼吗。”

“你也知道，”吴霜这才摸着面前符予初给自己倒得就，缓缓的举到唇边，“我也知道，但是我今天才知道那大鬼为什么成为大鬼。”

符予初了然，他道：“那个生前在哪一家宗门都没有修炼成功的仁兄，在死后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这才凝聚执念修炼成为一只大鬼——我是这样听说的。”

吴霜把脸贴在杯子上，道：“你听说的没错。”

“一个人的执念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为了自己的执念和利益，可以不顾自己的亲朋同伴，也可以不顾及天下苍生。”

符予初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然怎么才能叫做执念呢，我为了我的愿望也会不顾一切去做的……难道你会因为这些外因而放弃你的第一？”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个人都是清楚的，但是符予初就是想这样毫不留情的问出来。

就见吴霜把嘴唇落在杯檐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酒太辣了，不能喝就算了……”

随着符予初的劝解，他心念微动，竟是把一杯酒都灌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不要。”吴霜按着桌面拼了命的咳起来，还空出一只手阻拦了想要帮忙敲背的符予初。

半晌，他缓过来劲了，才又重新坐正身体：“我是想当第一不错……但是我以前想的只是当第一就不会被欺负，就不用受制于人，但是我不知道想要当第一，还要有杀戮和伤害。”

“你在想什么，”符予初道，“你是不是在想，要是你为了第一去伤害别人，那自己和当时欺负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吴霜终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第一次抬头去看符予初，或许是刚刚咳得太厉害，他的眼眶是通红湿润的。那双眸子就这样在月色里直直的看着符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