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寻飞升了。

伴着无边霞光和阵阵仙乐，她渐渐往天上升去，脚下的灵秀宗在渐渐变小，同窗们也都仰着头看她，远处传来呼唤她的声音，不知是天帝还是帝后，总之，对方唤了好几声，好像非常迫切期盼她的到来。

她的内心充满祥和的幸福。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成功上岸了吧，从此以后她就能躺平，闲坐饮茶，旱涝保收，多体面，多稳定，再也不用被爹妈嫌弃了。

但她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还没看清天界什么样，就感觉自己的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接着她的灵魂快速下坠，落进一个老姑婆的咆哮声里：“姜千寻！谁许你在课上睡觉！”

她吃痛捂头，耳边传来一连声哄笑。

睁眼看去，只见授课长老傅欣正立在她的席位前，脸上带着暴怒到极点的不耐。

傅欣是教修仙界立宗编年史的，容貌倒也算标致，只是发型一丝不苟，穿着老气横秋，又从来没好脸色，看起来非常有教导主任的感觉，叫人看了就莫名想缩脖子。

姜千寻急忙堆笑，想讨几句饶，谁知对方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又用戒尺在桌上敲了敲：“休要油嘴滑舌强词夺理，我在这里看了半日你都没醒，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什么！

她看向损友游采薇，对方对她耸了耸肩，用口型说：“叫你了，你没醒。”

姜千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梦里的那个声音是游采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用不着狡辩了，直接立身朝门外走去。

临出去的时候，她还听到傅欣对着她的后背道：“哼，屡教不改，无可救药！你们也不用笑，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要是像她一样日日贪懒，迟早泯然众人，再好的资质也是白搭！”

众人自然齐声答是。

姜千寻有些不忿，她哪有天天睡觉，只不过懒得听历史课而已，她是来修仙的，又不是来研究修仙史的，听那些又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炼才是正经。

要不是昨晚修炼得太晚，她才不会在课堂上睡着，所以她不是贪懒，倒不如说，是太勤奋了。

她这么勤奋，是想早日飞升。

从穿进来的那天她就明白，飞升是穿进修仙文唯一的出路，不管是想回到现实，还是想在这活下去，最必要的途经就是飞升。

飞升后，她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找到回去的希望，就算回不去，也能拥有编制，从此不老不死。

而且，修仙是她见过最简单的事了，不用数千万人去挤那名为高考的独木桥，不用毕业后开始攀比家世背景和情商，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够，没有零和博弈，只看资质和勤奋。

她是单灵根，资质没问题，所以只剩下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会爬起来继续修炼。

她的确成长得很快。

比起同学们的按部就班，她已算是一骑绝尘，只可惜，随着修为的增加，她成长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一开始她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一股脑地加大修炼强度，但后面她发现，这和勤奋没关系，勤奋能够到达的极限，好像也就是这样了。

她试了很多办法，都无功而返，后来她发现，自己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试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一个老师，能够帮她点拨，答疑，指出问题。

说起来，她入宗时是分了师尊的。

她的师尊名叫沈卿尘，是灵秀宗的宗主，据说是万年难出一个的天才，不到五岁就筑基，刚过五百岁，就已经站到了仙界顶点。

现如今，已经是半步仙人。

多少人的梦想就是拜其为师，姜千寻运气好，刚好被分到她的门下，但只是挂个名字的内门弟子，年纪不到，等级也不到，在筑基之前，只能在学堂跟大家一起上课。

想成为亲传，至少要筑基之后，还需要很大的机缘，她现在连脸熟都混不上，估计对方也不认识她。

她也想过办法，偶遇，拜访，守株待兔等等，最后全以失败告终，一来对方是宗主，平日事务繁忙，根本没时间见小弟子，二来对方性子极冷，话也极少，往往打上照面只来得及点个头，人已飞出几百步去。

后来她明白了，师尊高高在上，清冷疏淡，就像天上的月，别说是亲近，就连触摸都很难。

她只能死了这份心。

在门口罚站了一会儿，姜千寻便偷偷开溜，朝着自己的秘密基地去了——她是逃课出来的，不能回舍监，也不能去演武场，只能找个隐秘的地方偷偷修炼。

她的基地是两年前自己找到的，在演武场外墙的悬崖边，地方很小，不过三米见方，但却有台有树，浑然天成，灵气也与演武场里一样充沛，是个不受别人打扰的，只属于她的小天地。

刚坐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却不是演武场内部传来的，倒像是她的脚下——但这也说不通，她脚下就是绝壁，绝壁下是困龙渊，深渊半空有护山阵隔绝，什么东西能从下面爬上来？

除非，护山阵出了问题。

这个想法起来的当下，她立刻开始脊背发凉，要知道，困龙渊下困的可不是龙，而是无数妖魔鬼怪，这些东西一旦出来，就会被灵秀宗里源源不断的灵气吸引，拼了命也想爬上来。

那个声音，是妖魔爬壁的声音？

姜千寻不敢耽搁，立刻顺着古树爬上墙去，她必须赶快告知长老们自己发现的异状，不管是不是她猜的那样，总归警醒些不是坏事。

谁知她才刚把头探出外墙，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回头望去，只见一条刺藤正慢悠悠朝她腿上攀来，她蹬了两下没蹬开，便索性咬牙捏诀去烧。

“千寻？你在这儿做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自墙内传来，姜千寻抬头去看，只见来人却是凌萱，对方也和她一样是穿来的，估计是正好在演武场上课，看到她的脑袋露出来，才跑过来找她说话。

“你快拉我一把，有刺藤缠住了我的脚！”姜千寻忙道：“不知道是不是护山阵出了问题，我们得赶紧去通知长老！”

凌萱也吓一跳，忙上来拉她的手。

谁知下面的刺藤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突然又攀了两条上来，一条狠狠把她往地上一扯，另一条越过围墙，想去抓凌萱。

姜千寻被摔得不轻，见状直接抓住它的根部一扯，将攀上围墙的那条拉了下来。

“千寻！”那边的凌萱喊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千寻喊了一声，立刻就意识到，凌萱也不过练气期，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倒不如直接去找长老来得利落。

于是她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凌萱犹疑道：“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过几条藤而已。”姜千寻催促道：“快去，护山阵要是真破了，整个灵秀宗都得受牵连！”

听着凌萱应声跑远，姜千寻取剑把腿上的刺藤切断，又一次朝树上爬去，刚爬出一半，突然有个娇媚的女声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止几条藤呢？”

随着声音响起，便有几道妖咒朝她背后射来，这符咒又急又凶，若是不躲，必会被钉成一团烂肉，但她人在树上，往上爬肯定会被击落，想躲，便只有往下。

咬咬牙，姜千寻纵身一跃，钻进树干和围墙山壁形成的合围之角——这是附近唯一能够藏身的地方，也是退无可退的绝路，但现下她没有选择，若是暴露在外面根本没活路，就是在这儿，也不过是拖延时间。

那妖物已经修出人形，修为一定比她高，正面交战她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可要是不拦住对方，对方必然会去追凌萱。

凌萱一死，消息就递不出去。

对方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打算与她纠缠，而是准备跳过围墙去追凌萱，姜千寻如何能让她得逞，立刻以血画阵，施展出一个禁锢阵，将其又困了回来。

但她修为太低，阵只能维持三秒。

三秒过后，她将没有任何办法。

练气期就是这么弱，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这已经是她能用出来的唯一有用的阵法了，阵法维持期间，她还必须守在附近，等于是激怒对方的同时，把自己也拖住了。

那妖物果然气急败坏道：“禁锢三息有什么用，等我出去立刻把你碎尸万段！”

姜千寻当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心里不由一叹，她没想到自己的穿越之旅结束得这么简单，还说什么飞升，什么成仙，原来都是梦幻泡影，难怪她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也许死了她就能回到现实呢？

想到这个可能，她反而振奋了些，道：“我一个练气当然死不足惜，只不过我死之前，肯定要把灵海爆了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想入侵灵秀宗，就必须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她话音刚落，禁锢法阵便消失了。

那妖物听她这么说，脚步顿了一顿。

杀个练气期容易，可要是被爆一下，却有些得不偿失。虽然对方自爆未必能够杀掉自己，可谁也不想灵气没偷着，还平白受个重伤。

姜千寻眼看威胁有用，心中不由一振。

于是又大着胆子道：“还有，你杀了我，我师尊肯定不放过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师尊是当世仙界第一人沈卿尘，她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化成齑粉！”

那妖物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她这么小看自己，胸中的怒气更盛，一边说着“放肆”一边朝她扑来。

这一扑没有留力，出手就是杀招。

眼前的大树瞬间倒塌，撞上山壁，又朝悬崖倒去，姜千寻身前再无任何阻隔，强大的猎杀之气朝她袭来，令她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她拼尽全力结阵去拦，但也只是螳臂当车，身体像被无数利刃划过，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最糟糕的是，对方已经结出妖咒，要直取她的心脏。

对妖物来说，修士的心脏大补。

要死了。

姜千寻无比确定。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

姜千寻突然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不想死了，她活了这么久，小时候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毕业了除了考编就是考编，就算是穿书了，也还是只顾着修炼这一件事，她好像个只会学习的机器，作为人的爱好，愿望，乃至其他的一切，都是空洞而苍白的。

这就是她的结果吗？

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妖咒已经到了她眼前，速度很快，快到她根本看不清楚，可世界好像慢了下来，她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就像是慢放一样，死前的时间是那么漫长，她甚至看得到符咒上精致的冷光，还有上面萦绕的妖气。

然后突然。

真的是突然。

她眼前放慢的画面里突然插进一个极快的身影，这个对比如此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移过目光，她的动作也很慢，抬个头的时间，不远处的妖物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在漫天飞舞的血雾中，她看到一个人。

此人身穿白色宗服，外面罩着一层淡蓝色的罩纱，长袍宽袖，身姿轻盈，秀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落地时未掀起任何尘埃，步履间带着种干净到极致的不染。

沈卿尘。

对方生得极美，蹙眉时更添了些凌厉之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数息，眼中隐隐有讶然之意，接着那点讶然便换成了关切，柔声道：“哪里受伤了吗？”

姜千寻不知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虽然表面没伤，但被妖气侵体，内伤受了不少，这也怪她修为太低，想回话，但一张口就吐出口血来，头也开始发晕。

对方立时走近将她扶住，给她口中塞了一颗丹药，白净细长的手指从她口边离开，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脏……”姜千寻有些愧疚。

“无事。”对方只轻声应了一句，便低头朝深渊下望去，深渊里血红的屏障上隐约破了个口子，无数妖魔正顺着那个口中爬出。

不行，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你还能支撑住吗？”沈卿尘回头，话没问完，这个小弟子就晕了过去，无法，她只能召出自己的灵宠，让它先带其回去疗伤。

而她则是纵身跃下，去修补缺口。

其他长老接到消息匆忙赶去不提，还在上课的小徒弟们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往外张望时，就发现天上有只白麒麟，正驮着个人往主峰飞去。

“你们看……那不是姜千寻么？”

“还真是，她怎么在宗主的白麒麟上？”

众说纷纭间，游采薇吐出一声卧槽，接着灵感突然爆棚，取出纸笔疯狂地写了起来。

这边的姜千寻被驮回去后，在床上生生睡了五个小时，睡这么久一是因为失血过多，二是因为极品回春丹药效太猛。

醒来之后，浑身发痒。

伤口恢复太快，人就会觉得很痒，可她伤在内里，又怎么都抓不到，实在是痛苦无比，只得想着起身到地上走走，但才刚下床，就一脚踩上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与趴在地上无辜被踩的白麒麟来了个对视。

白麒麟歪着头看她，似乎是想问她有什么事，姜千寻盯着它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把白麒麟吓得炸了毛，站起了身。

不是不是不是，这是哪儿？

姜千寻才发现，这里压根不是她的舍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雕花大床丝绒地毯，再加上对面摆满了宝物的博古架和不远处戒备着看她的白麒麟，几样加起来，结果呼之欲出。

这是沈卿尘的卧房！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见不着对方烦恼，这会儿却突然睡到了人家床上……

这，这合适吗？

她猜测应该是白麒麟会错了意，把本该送回到舍监的她给送到了这里，她既想到处看看，又怕主人突然回来。

算了，还是别乱摸了。

她缩回到床上，五脏又开始发痒，思考了一下，还是准备下床走走。

可走路也不止痒，好痛苦。

白麒麟看她挤眉弄眼的，好像是背上很痒抓不着，便上前去帮她抓了抓，这一抓可算抓到了痒处，姜千寻舒服地叫出了声，忙让它继续。

白麒麟的爪子很大，并不会觉得疼，只是偶尔被粗糙的肉垫划过，会有种奇怪的触感，抓了半天，姜千寻才舒服了些，刚要道谢，就见白麒麟背过身去，好像是该轮到她给它抓了。

姜千寻只得从命，只是麒麟的背很宽，像个小山似的，站着根本够不着，只能从旁边拖了个凳子，但抓了一会儿她就发现，脖子下面是怎么都够不到的，除非骑上去。

话说，她能骑吗？

它不会把她掀下来吧？

姜千寻把大致意思说了说，征求了一下对方的意见，白麒麟淡淡瞟了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可以。

于是她抱着对方的脖子，慢慢地爬了上去，刚坐稳了准备抓，白麒麟突然起身，朝着门外奔去，她被掀翻了下来，一下撞到旁边的博古架上，撞了个头昏眼花。

所幸，没有把什么东西撞下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博古架下有本装订简陋的破书，不知是不是被她撞下来的，刚想伸手去摸，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你在地上躺着做什么？”

姜千寻忙一骨碌起身：“师尊，您回来了！那个，我睡相不好……”

沈卿尘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看见了？”

“啊？”姜千寻不明所以。

“没什么。”沈卿尘道：“你身体如何了？”

“已经好了。”姜千寻连忙原地跳跳，表示自己没事：“弟子姜千寻，在此跪谢师尊。”

“不要谢。”沈卿尘将她拦住，道：“如果不是你拼死拦住那妖物，其他弟子就危险了，说起来，你怎么会在那里？”

姜千寻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罚，沈卿尘看她有些为难，便道：“不方便就不说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姜千寻咬咬牙，道：“我上课的时候睡着，被长老赶出来了。到那儿去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

沈卿尘有些惊讶，别人逃课都是为了偷闲，怎么这个小弟子却是为了修炼？

但试了试对方的修为，却也算得上符合。

“那个……师尊。”姜千寻道：“我，我以后可以找你请教问题吗？”

姜千寻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提出了这个请求，她知道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各种巧合。

错过了这次机会，很可能，她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说，哪怕被拒绝也没关系。

会被拒绝吗……姜千寻知道，她的请求是不妥当的，被拒绝也很符合情理。

“可以。”对方轻声道。

“真的？！”姜千寻大为惊喜。

沈卿尘点点头，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她：“你既勤学好问，又有勇有谋，便是给你开个先例也没关系，只是这件事，万万不可给别人知道。”

“当然！”姜千寻喜滋滋接过那枚玉牌，好像是接过了成仙的号码牌。“谢师尊大恩，今后我一定好好努力！”

姜千寻离开后，沈卿尘在原地立了半晌，突然转身蹲在博古架前，从下面摸了一本书出来。

这本书装订粗糙，却被她爱护地封了书皮，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霸道徒弟爱上我”七个字。

寂静的夜色中，她轻轻地，轻轻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