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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肆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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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把粥和馒头塞在柳临风手上,而后蹲在他身边,陪着他,嚼着馒头出神。

锁澜关大捷,昭郢八百里加急送来了犒赏,将军们都授勋,兵马授奖,连齐蔚都拿到了一小片金叶子。可是没有人高兴得起来,连日的战事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锁澜关清洗了数次,地面的血迹还未洗去,血腥气也至今未散。

齐蔚的鼻咽喉好像被血蒙住了,她时常觉得出气都不顺畅,必须大口喘息才行。很长时间里,夜深入梦,齐蔚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发现张以舟被围困的一瞬间,或是柳都灵被杀的时候,亦或是别的惊惧瞬息。

她惊醒时,总是发现张以舟还未入睡——他忙着写战报,将锁澜关里桩桩件件事务呈给昭郢,还要给各地发信件,处理战事之外的许多政务。

齐蔚耷拉着头去找他,他便留她在值房里睡。齐蔚枕着他的腿,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眠。张以舟便让她帮忙整理文书,本意是让她看点无聊的,好睡下。谁知齐蔚“以权谋私”,看了许多机密要件。

她看到每隔三天便会有昭郢一个王爷的来信,他像兄长似的,对张以舟关怀备至,总是先询问他的状况,再论及朝政,分析锁澜关的困境。这个王爷在信中的各种内容,齐蔚都能一一对应上锁澜关的事情。

他说粮草三日内便会有,齐蔚看着落款,想起那段时间他们的确在三日内吃上了萝卜和大米。他说冬日严寒,北方更甚,将士的棉衣也该加厚了。后来没多久,他们收到了南边运来的厚实棉衣。他还说若云门回归,他想给云门免除赋税。前些日子,昭郢的圣旨由内官送达,云门果然免了五年赋税。

看其他官员给张以舟的信件,似乎这个王爷要做成这些事,也不容易。比如他们换上的棉衣,是王爷找雍梁商会,以他个人名义,借来的。齐蔚很难想象,一个储君,向商贾打借条。过程随不易,但他许下的承诺,的确都兑现了。

张以舟大抵也是万分信任这个王爷。齐蔚从王爷的信件里反推张以舟说了什么,隐约能猜到他的去信里,出现了许多很可能被断定为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王爷说,张以舟的法子很好用,他顺利避开内官,动用了国君的私库。

还有朝中许多人对开战很不满,总是多有指责,并以此弹劾王爷。这些人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计,实现的办法是,雍梁找万雪、魏远谈和。而王爷认为张以舟说得对,该贬则贬,不能贬的,还有许多上不得奏疏的办法解决他们。

张以舟是个谋臣,王爷的每个疑虑,他都有计策,倾囊相助——除了“钧天九奏”。

王爷说国君又在问“钧天九奏”,不知张以舟可有线索。齐蔚不清楚张以舟怎么回信的,但看到下一封信,王爷说:既然夏疆有异动,那便小心着些,“钧天九奏”的确过于缥缈,大道不孤,得人心者得天下。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提及钧天九奏的其它事了。齐蔚猜测,张以舟把和她有关的事情,全部隐瞒了。

“整理”完张以舟和王爷的信件,齐蔚又看到几封奇怪的信。那是在他们刚到锁澜关时,一个花押为“顾”的人,和张以舟探讨如何为锁澜关,写地方志。

那人用词考究,说话含蓄,像极了一个潜心修学的书生,在和另一个书生笔墨相交。

齐蔚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读懂不过百字的信件,织就了怎样的天罗地网。这张网既捕住了窦铎峰,也捕住了雍梁。

“顾”和张以舟定了一个赌局,赌的是雍梁能否取下窦铎峰的头颅。对局人是张以舟,执行这局棋的,是“顾”从寒鸦顶谷底救下的人——柳都灵。

若柳都灵能杀死窦铎峰,万雪便准许雍梁从那条天堑上的栈道过路,打开国门,让雍梁的兵马能够从万雪进入云门腹地,出其不意与锁澜关的兵马合围窦铎峰的十万人。

看信的意思,窦铎峰狡兔三窟,又是万雪上任国主的走狗,“顾”多次绞杀都未成功,于是他选择借雍梁的手。他并不肯直接帮助雍梁杀窦铎峰,想来是既要窦铎峰死,又要让雍梁大出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锁澜关对峙无解的情况下,张以舟接下了这一次赌局。哪怕他知道风险有多大。

在“顾”送来的最后一封信里,他仿佛谦逊的学子,称赞张以舟学识之高。齐蔚联想起,云门之战,窦铎峰还没有被张以舟一箭射杀,雍梁的旗帜就已经出现在云门了。

想来,按照张以舟的行事,他不可能将至关重要的一战,尽数寄托在“顾”是否准行上。就像他早已准备好了,若柳都灵击杀不成,便由他亲自取窦铎峰性命。

张以舟十有八九用了什么手段,让万雪提前开道,放雍梁兵马经过。

在这局棋里,窦铎峰利用“顾”送上门的将军,打击锁澜关,分散锁澜关的兵力,给张以舟下埋伏。可惜他终究死于他的狂妄——他狡黠而畏死,张以舟便让他“看破”所有计谋与陷阱。张以舟耐着心,等他得意忘形的那一刻,给他致命一击。

“顾”利用窦铎峰消耗雍梁,用雍梁杀窦铎峰。他狠下心,用十万人和一个云门给窦铎峰送葬,也用他们给雍梁下饵,让雍梁不得不接。可如此,万雪也受了重创。

张以舟则利用“顾”取道万雪,解锁澜关之难,夺回云门。雍梁上下一片欢腾,他们似乎成了最大的赢家。然而张以舟与昭郢王爷来往的私信里,没有半点喜色。锁澜关一战三月,所投入的人力、物力根本不计其数。

齐蔚在想明白的一切时,既像是看完一本跌宕起伏的话本,通体酣畅。又觉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们,竟只是一颗颗棋子,她不由寒颤。

合上“顾”的信件,齐蔚再往后整理,是一本烫金的奏疏,张以舟准备送往朝中。

奏疏起笔,请国君撤销对柳家的所有禁封,为都灵将军追赠太师,谥曰昭靖。

————

齐蔚陪着柳临风把粥和馒头吃完时,时辰也到了。

今日,锁澜关要将所有阵亡的兵士火化、掩埋。有亡者的人家都挂起了白幡,锁澜关里几乎满目皆白。柳家原本发信要柳临风为柳都灵扶棺回都城,但柳临风不肯,执意要让柳都灵在锁澜关火化,在这里长息。

齐蔚想起柳临风说,他爹曾对部下感慨,他终将埋骨锁澜关。原来不是怨怼,而是视死如归。他是真的恨柳仙乘将他束缚回笼中,可若是心中没有职责,柳仙乘又怎么锁得住山风一样无拘的儿子?浪迹天涯是心之所向,可若家国有难,匹夫亦有责。

祭奠柳都灵的百姓陆陆续续来了,门口都是人。齐蔚给昭靖大将军上了香,祭奠后便收拾碗,准备离开。柳临风忽而直着背,跪伏下地,久久地对着她长拜,“多谢。”

虽然亡者家人要对祭奠的人还礼,但柳临风这一拜,也太重了。齐蔚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扶起他。

慌乱中,一只手压在了齐蔚肩上。齐蔚回头,原来张以舟站在她身后。柳临风这一拜,不只是向齐蔚。

午时,所有人聚集在锁澜关城外。巨大的火台已经搭建起,上面的一具具英骨都穿着纸铠甲。他们生时追随着都灵将军,死亦跟在都灵将军马后。

骆羌原本要和柳临风将都灵将军抬上高台,张以舟与骆羌交谈了几句,便换了人。柳临风与从未和他谋面的闻启,一道送柳都灵最后一程。

在日头最高时,骆羌点燃了火台。熊熊火焰燃起,将四周的积雪都融化了。灼热的空气中,没有人发出声音,连哭声都没有。在夜夜守望里,枯槁的不只是眼睛。

骆羌站在离火台最近的地方,火星甚至撩到了他许久未刮的胡须。他将一把纸钱撒入火焰,忽而以粗犷的声音,豪迈吟唱:“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

这是流传千古的诗,写尽了毕生意气与恨愁。久经沙场的将军好似是从胸腔发出的词句,那是用血与性命挥就的笔画。

歌声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是天地的回声,“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苍凉的风啸过锁澜关,人们仿佛看见那个倜傥的大将军,大笑着,以从未有过的轻快,纵马向云端。千军万马看见他的旗,便有了离去的方向,他们疾驰,追着将军的身影。

锁澜关为英灵立下万人碑后,下午已经过半。齐蔚搓了搓眼,扭头,却找不见张以舟了。她走去府衙、去将军帐,都没寻着他。正要跟人打听,她忽而想起有个地方,她去了许多次,但张以舟自入关后,一次都未踏足。

作者有话要说:《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宋·辛弃疾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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