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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叁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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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还在吐?”骆羌见张以舟进来,问道。

张以舟略点头算作回答,他从桌上取了茶水,着闻启给齐蔚送过去。

“让她吐吧,多少新兵蛋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骆羌道。

齐蔚从闻启手里接过杯子,立马猛灌了起来。她这会儿已经在吐暗褐的胆汁了,吐得喉咙间仿佛火烧。

下午开饭时,她碗里有块骨头没闷熟,一口下去,沁出了鲜红的血丝。马大开睐一眼,随口道,怕不是打战时溅进锅里的人骨头。

他玩笑的一句话,让齐蔚迟缓地意识到她今日做了什么——她杀了好多人。这些人兴许都有妻儿在家中等着他们,某一日家书未送达,他们才知道丈夫、儿子已经战死他乡。

齐蔚一时忍不住,蹲在水沟前便吐了起来。酸水不停返到喉头,腥臭间,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小熊哥。于是彻底捂不住了,她仿佛要把心肺都掏个干净,这一两日吃的东西全吐了,马大开给她弄的草药连嘴都进不去。

孙大嫂在齐蔚向她打听谁家有短衣能借时,便看出她是女儿身。她老练地附耳问齐蔚,是不是怀了。齐蔚吐得临近虚脱,只能扶着墙摇头。

孙大嫂担忧地让阿姐去给张大人报信,说齐蔚怀了似得吐个没完。阿姐送到张以舟那,则变成齐蔚怀上了,一直在吐。

在场知晓齐蔚是姑娘的,都克制地带着几分暧昧看张以舟。不知情的,则以为阿姐在发疯。

张以舟提着衣摆快步去找齐蔚时,齐蔚倒先一步步挪回府衙了。她吐得太厉害,在伙头军那引人围观,她怕惹出是非,硬撑着枪回来了。在门口撞见张以舟,才敢倒下。

大夫给她开了药,服下后,症状却依旧没能缓轻。大夫说,她这是心里难捱,华佗也治不了。好在他虽没治成什么,但这诊断破了齐蔚有孕的谣言。她从床上爬起,再也克制不了,趴在木栏上又吐了半晚上。

齐蔚用手帕捂着嘴,抬起头对闻启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闻启给她添上茶,眼里满是担心,“齐小姐,这不是你该碰的事。”

齐蔚怅然道:“我哪是什么‘小姐’,其实我也是农籍出来的呢。如果是男儿身,打起战来,大概也是要被征兵的。”她说着话,忍不住握紧又松开右手,她好像感受到,粘稠的血从枪尖滑到她掌心里。那是毕生都洗不干净的血。

她忽而又弯起眉梢,故作轻松道:“稳婆送走了吗?”那是骆羌急急忙忙找来的。

闻启善解人意地跟着笑了,“送走了,没有叫人发现。”

“那便好。”齐蔚低声说着,目光又游移到了远处的城楼上。她不想抱怨,不想拖累别人,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得自己担起责。可她试着劝服自己,卡在嘴里的那口骨头却始终咽不下去。血好像又流到了她眼睛里,她甚至清晰地回忆起了,她用枪扎破敌人的头颅时,枪尖带出了多少白色脑浆。

“齐小姐,你知道平大人为什么对我格外关照吗?”闻启忽问。他不知从哪找到一块磨刀石,在齐蔚身边坐下,盘腿开始磨刀。嚯嚯的摩擦声短暂地掩盖了白日的战鼓,齐蔚不由把目光聚集在他的刀身上。

“为什么?”齐蔚心不在焉。

“因为平大人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我。”他道,“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公子带着平大人出门远游,在夏疆碰见了我。那时我正被仇家追杀,”他指了指从眼睑滑到下颚的刀疤,“这便是仇家留下的。他们原要在我的心口补一刀,但是平大人先将他们撂倒了。平大人本想放他们一马,但他们又出黑刀。所以……”

闻启翻转刀面,紧接着道:“那件事后,平大人很久都拔不起刀。他虽武艺高强,但从未谋过人命。公子找了许多大夫给平大人看病,但后来被大公子拦住了。大公子说,让平大人记住这感觉也好,手里有刀的人,更应有所畏惧。”

闻启把磨刀石交到齐蔚手上,教她拧下花枪的枪头,擦干净血,再打磨卷刃的那一侧。“齐小姐,你不要为此觉得自己懦弱,一面不敢面对死者,一面又逼迫自己面对。慢慢来,想想你救了多少人。假若城门被攻破了,孙大嫂、阿姐、草生他们,都会遭难。我们总要有所舍取,不是么?”

齐蔚磨着枪尖,心神竟逐渐感到平静,“谢谢你,闻启。”

闻启道:“齐小姐不必谢我,是公子嘱咐我告诉你的。”

“也谢谢张公子。”齐蔚想起张以舟,便想起石潭中游曳的小鱼、日光下松叶的脉络……那是无数安宁的须臾时候。

“原本应是平大人讲这些,更叫人信服。但公子担心平大人会愈讲愈可怖,于是让我来。”闻启半开玩笑道。

齐蔚想起平荻冷若冰霜的脸,也眨着眼笑了。

闻启见她好受些,便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齐蔚独坐在廊下,一遍遍打磨枪尖。今日种种不断在脑海中重复,但她内心的恐慌越来越少。不知几更天,城东忽然亮起一道闪光。

齐蔚仰头见闻启似轻燕,跃上屋檐,几个起跳便向城东而去。齐蔚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追着他走。没有响起战鼓,那便不是敌军攻城,齐蔚隐约觉得有些什么在涌动着。

她起先仗着脚底动作快,能勉强更上闻启,但越到后头,越不行了——她的力气续不上。齐蔚最终决定放弃,她得扬长避短。例如:她在锁澜关内城已经混熟了,她可以抄近路。

齐蔚从屋檐落到地面,凭借稀薄的月色穿梭在小巷间。越靠近城东,越多百姓也出来了。他们口口传着:将军回来了……

将军?被锁澜关百姓心心念念着回来的将军,能有几位?齐蔚顿觉不妙。她想起张以舟给过一块令牌,这会派上用场了。令牌上刻了很长的名号,十分唬人。她穿过密集的百姓,路上也未被官兵阻拦。

她抵达信号弹升起的地方时,扒开重重肩头,看见两方对峙。一面是张以舟和骆羌等人步步紧逼,另一面,是身形颀长的雷鬼将军带着一群军士警觉地后退——那群军士架着在睡梦中被人用被子卷起的柳临风。

和齐蔚记忆里的将军不同,这一位卸下了满身重甲,每一步都轻得仿佛是脚尖拂地。他飞挑一双皱纹难掩的桃花眸,喊道:“骆羌,我不过是接我儿子走,你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骆羌满面肃然,“柳将军,大敌在前,你怎可弃城而逃?”

柳都灵朗朗笑道:“我早已将辞呈递送昭郢,柳太傅不曾知会你们吗?”

柳临风从他背后骂道:“柳都灵!叛国会诛九族!我还不想死,今日我便要与你一刀两断!”他上身动弹不得,只好使劲蹦跳,两腿踢打柳都灵。

柳都灵轻轻一动,闪避了去。“好儿子,再胡闹,爹可当真不顾你了。”

“谁要你管!”柳临风大喊大叫道,“你一人活腻了,非要拉上柳家上百口人垫背吗?你想过祖父祖母吗!”

柳都灵仿佛被踩了尾巴,他反手掐着柳临风的下颚,给他塞了一角麻袋进嘴。

骆羌走上前,安抚道:“柳将军,你的苦衷我们都能理解……”

“你理解?”柳都灵反唇相讥,“你们在都城里风花雪月,挥霍着我们拿命换来的太平,你能理解什么?年年军响被克扣、砂石充替粮草时,你们在哪?我守关近二十年,竟被言官参了三十本专横。仿佛这军权是我屈膝求乞而来似的。”

骆羌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四周的百姓却哽咽出了声。他们抹着泪喊“将军”,而柳都灵苦笑道:“我担不起这一声‘将军’……”

这时,一道稚嫩的童音忽然轻快地响起,草生雀跃地从卫兵□□钻过,闯入了剑拔弩张中,“将军、将军,你回来啦!我的糖吃完了……”

他雀跃满是期待,可这一次伸向他的,却不是一掌糖果,而是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柳都灵仿佛要斩断锁澜关加诸其身的桎梏,狠决地一剑劈向草生。

“草生——”孙大嫂厉声尖叫着,扒开人群往前。

骆羌他们欲救草生,却被柳都灵带来的人阻挡住了。眼见着草生即将被长剑穿胸,本打算去救柳临风的齐蔚,立马转身一跃,圈着草生从柳都灵的剑下滚走。

她膝盖擦地,勉力稳住,再一抬眼,张以舟的影子已经罩在了她身上。

而场面彻底混乱了。两方在城内便开始交战,骆羌举枪直追柳都灵,其势霸道之极。但柳都灵并不接招,他依旧如十年前对局那般,将防守做得滴水不漏。他带着军士没入锁澜关的百姓中,像乌鸦藏入夤夜。

他不再顾及百姓,但骆羌要顾。追捕柳都灵的网,撒不出去。

“将军、将军……”茫然的草生还想从齐蔚的肩膀探头去找柳都灵。齐蔚忍着左肩的疼,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欣:快乐,喜欢。

欣,笑喜也。——《说文》

组词:欣然,欣喜

颀:身子高。

颀,头佳貌。——五代·徐锴《说文系传》

组词:颀长、颀伟

好相似的两个字,一开始写错了,感谢「植络」宝子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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