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已然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他的口中尽是些胡言乱语:“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滚远点啊啊啊啊啊啊……!”
楼下的店小二被惊醒,连忙窜到楼上去查看情况,他顺着声响来到旅人的房间敲了敲门:
“客官,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需要吗?”
旅人哐的一声打开房门,面目狰狞地看着店小二,接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狠狠攥住店小二的胳膊:
“你知道城中有什么大师吗?”
……
天色大亮,旅人一路疾驰到城外的广济寺,注视感更加强烈。他拦住一个沙弥,问了庙寺主持的位置。
所幸旅人很快找到了主持,那主持披着袈裟,体型高大却显得极为瘦弱,面容有些憔悴,端的是一副无欲无求的面容:“阿弥陀佛,施主有何所求?”
旅人把这几天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向主持描述了一遍,最后满怀希冀地看向主持:“主持有何解法?”
只见那主持眼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施主,此事无药可解,还是早些归去为妙。”
无论旅人如何哀求,主持也只是留给了他一个坚决的背影。
旅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望着地上的行李,一咬牙背上行李,连房都没退就向外走去,他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一出客栈,他就马不停蹄的向城外那座院寺的反方向走去,一边向后张望着一边赶路,走了整整一天,一直走深夜,这时,昨晚那股熟悉的睡意再次侵袭了它,他原地倒了下去。
让旅人失望的是,他又梦见了那黑影,它已经到了前天晚上旅人买包子的那条街上,与旅人所在的客栈不过两条街。
旅人已经走出城外十几里地,但被逼死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心头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寅时,他再次惊醒,不过下一秒,更惊恐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他仍在客栈。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旅人目眦欲裂,心脏被吓得骤停了几瞬,他想欺骗自己昨天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消失的行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事实的真相。
旅人要崩溃了,他大喊大叫着奔出客栈,心中什么想法也剩不下,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与昨晚的经历如出一辙,他梦见黑影进一步靠近他。这次,他到了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上,并再次于寅时惊醒,看见了自己仍身处客栈。
旅人疯狂大笑,几天下来,他的脑袋与肩膀时刻呈现45度倾斜,整个人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他又找到了主持,主持看他形销骨立的模样,叹了口气,没再拒绝他。
旅人被主持带进了一间满是佛像的屋子,他现在一见佛像便忍不住浑身颤栗,于是哀求着主持换一种办法,但他只得到一个回答:“别无他法。”
旅人只得按捺住自己的恐惧,盘坐在屋内,他大睁着眼睛,红血丝已经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球,几乎看不出黑色。
他仿佛能听见时间流动的声音:
嘀、嘀……
他的心也随之跳动:
嗒、嗒……
熟悉的困意再次笼罩他。
这次,黑影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旅人安静地坐在客栈内,他不再尖叫,不再奔跑,他只准备了一把刀,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困意如期而至,只是这次,旅人握紧了手中的刀。
第二天从旅人房内流出的血液,顺着二楼的过道滴到一楼客人的饭桌上,滴嗒、滴嗒……
旅人被发现在房内,手中仍紧握着那把刀,只是不同的是,他的身上长满了鱼鳞。
数以万计的鱼鳞,分部到他身上的每一处,密密麻麻,于是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的体内流出。
安平城的人们都说
旅人自己杀了自己。
他们又说:
“嘘,有人在靠近你。”
故事讲完了,但旅人显然没能走出来。
他空洞着眼睛,血泪哗哗流下,哈哈大笑着说:“人多寄希望于求神拜佛来求取功名利禄,无灾无病,殊不知,拜错佛时,”他顿了一下,声调压低,嗓音沙哑:“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谢倚神情肃穆地听完,抿了抿唇,觉得男人全身上下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太倒霉了。
真是太倒霉了,拜了个佛,把命都没了,她还是头次见。
谢倚捋了把时间线,天和二十三年,天和十六年,天和元年,时间一步步倒退着,谢倚倒是从中觉出了邪佛由盛转衰的趋势。
毕竟旅人故事中那邪佛还能有座破庙作为栖身之所,但在前两个故事中,他只能在安平城中流浪。
所以,谢倚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人—她与其他人有着显著区别,其他三人或疯或癫,身上多少散布着可怕的伤口,但她却显得异常冷漠,从裸露在外的皮肤来看,没有任何伤口,做着衣料也叫奢华,裙摆层层叠下,一头黑发柔顺地披在脑后。
谢倚有一股预感,安平城的秘密就在她的身上了。
女人撩了一下头发,不像那三人般目光呆滞、直面前方的讲述,她转过头对上谢倚的视线,目光不躲不闪:“我叫禾蕴,我要讲的,是一个借胎的故事。”
说完,她垂下目光,看向地面,留给谢倚一张侧脸,无悲无喜,但是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到难过
谢倚微顿,缓缓站直了身体。
元熹四十九年,安平城还不叫安平城,它叫做韶环城,取自韶山环绕之意,人们在韶山的阻隔下过着与世隔绝、安居乐业的生活,即使不算富庶,但安乐平静。
韶环城的人们永远不会想到,他们的命运会因一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个僧人扣响韶环城的大门。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老百姓谁也说不清楚。但他们知道,在僧人的游说下,城主亲自接见了那位僧人。
于是,他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果然,第二天,城主把全城百姓叫到一起,给他们介绍了那位僧人。
那僧人是正儿八经悲悯众生、慈悲为怀的长相,慈眉善目,让人第一眼别声张好感。他持着满脸的笑容,声称自己是为传教而来,见韶环城民生多不富裕,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特来此解救韶环城的百姓脱离苦海。
百姓们皆将信将疑,但僧人言之凿凿的样子已令他们信了大半。
他们追问僧人需要他们做什么。
僧人神秘一笑,说先要在城外建一座院寺,叫小雷音寺。
城中百姓热火朝天地行动起来,僧人从自己的包袱中掏出一箱黄金,用来给院寺中大佛镀上金身。
有人见了,是眼热的可怕,晚上就行动去偷黄金,第二天他们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其家人找到僧人,僧人缄口不言,只说:“犯了佛祖的忌讳。”
在利益的驱使下,小雷音寺几月便建成,只是那院中大佛,百姓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即便他们从未见过其他佛像,但一个微笑占了面部一半的大佛,能是正经佛吗?
但是那微笑,便骇人不已。
还没等百姓产生更多的疑虑,但接踵而至的好处,令他们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真正富起来了!
昔日人们争迎疯抢的稀罕货随处可见,人们把珍宝戴在脑袋上,把黄金踩在脚底下,财富令他们目眩神迷。
但是僧人这时却说,还有一事,韶环城还没有办成。
“什么事?”城主问道。
“很简单,我需要在城中找到一个女子,佛胎将会由她生出。”
僧人人很快行动起来。他日日在城中走街串巷,对每一户人家都细细观望。
暗中得到消息的人家推出自家的闺女,翘首以盼着僧人的到来。
但僧人却走过这些人家,最后,他径直走到城西胭脂铺的禾家。
有闺女的人家大失所望,艳羡着老禾家的好运气。
禾家人欣喜若狂,那天禾蕴正在自家阁楼上绣花,她的母亲冲上来,给了禾蕴有生以来最大的笑脸,大喊道:
“你被佛祖选中了!你被佛祖选中了!”
被佛祖选中是什么意思?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禾蕴俨然不知外面已然换了一副新面貌,但她之后便知道,这意味着她的一生被彻底毁了。
禾家女在韶环城很是有名气,粉面香腮,风姿绰约,柳叶眉,鹅蛋脸,可谓回眸一笑百媚生。
僧人一见她便很是满意,从她的身上抽出一大管血才走。禾蕴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胳膊,迷茫地看着她的父母,听到她的父亲笑着说:“蕴儿,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是啊,这真是她的好福气,让她被打碎了牙齿也只得混着血泪往肚子里吞。
自这天之后,韶环城青蛙便遭了殃。数以万计的青蛙在城里、在城外、在山中被捕捉,送到了僧人的面前。
僧人用禾蕴的鲜血饲养着这群青蛙,之后便将青蛙放血,每日早、中、晚三碗,日日被送到禾蕴的面前。
禾蕴疯狂地抗拒,她质问这是什么血,可没人会回答她。第一碗送来的血被她打翻之后,她就丧失了自主喝血权,每次都是她的母亲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把嘴打开,然后她的父亲把血灌进去。
禾蕴的父母甚至还专门找了一个人日夜看守着她,防止她把吞下去的血又吐出来。
但“好事”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