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上的花已经冒上枝头,粉嫩嫩的,不免让人的目光多为它们停留。
再经风这么一撩,有些花瓣被吹落,恰好有一瓣儿随着风飘进来,落在枕边。
慕容晟乏力地伸出手,将那瓣花拢在手心里。
昨晚的事,就像梦一样。
慕容晟转头看着床榻边的一群莺莺燕燕,竟没了兴致,只觉得头很疼。
他揉碎花瓣,抖落手上的残渣。左手接过粥,右手捏着勺子,沿着碗沿吹了吹,喝下两口热粥,头疼才好些。
高延上前撩袍一跪,说什么都不肯起,非要让慕容晟治他的失职之罪,真是一头倔驴。
好在一个奴婢进来通报,说是高阳郡王来了,慕容晟给高延使眼色,叫他先起来,又吩咐道:“快请进来。再烧点炭,我哥哥怕冷。”
慕容离衡进了屋,先解下披风交给边上的侍女,这才大步朝慕容晟走去。
慕容离衡上前行了一礼。
“世子安。”
慕容晟支着身子坐起来,拍拍床边,让哥哥坐下。
“咳咳,”慕容离衡掩面咳了几声,“我今日好些了才来看你。哪成想你一来就出了这档子事?昨日你被推入水,我又正好闭门不出……”
慕容晟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怕别人污蔑他为了世子之位残害自己的弟弟。
又咳了好一会儿,慕容离衡皱着眉头,继续说:“有心之人肯定以为是我派人做的。”
陛下的长孙,康王的长子,平日里是最乖顺温和的,这是众所周知的。见人杀鱼尚且不忍心,让他去害人,这怎么可能?
慕容晟握住他的手,宽慰道:“我信你,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再听见有人嚼舌根,你就叫舅舅办了他们!管他是谁,都不准冤枉我哥哥。”
慕容离衡无奈地笑笑,让病态的脸显得更憔悴。
慕容晟生怕他病情加重,于是与他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差人把他送回去。
哥哥走了,又能放飞自我了。
“有消息没?”慕容晟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高延。
高延点头,答:“查到了。昨晚那个公子是李通判的侄子。上个月刚来这儿。”
难怪,不是本地人氏,自然不好查。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李崤追到手。
“高延,”慕容晟彻底坐起来,“去拣些好东西用锦盒装了,越贵越好,我要去李府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着浅黄色襦裙的婢女在柜子里翻了翻,拿了两件外袍出来。
这婢女原先叫作春梅,慕容晟嫌土,给她改了名字,唤作漾悦。
她活泼开朗,又能做事,就算是慕容晟这种不爱让婢女贴身伺候的,也将她留下了。
“您来挑挑,看哪件好。”
慕容晟在穿着方面十分随意,随手指了指右边的浅绿色外袍。
漾悦笑笑,夸道:“不愧是世子爷,真会挑衣服呢。”
慕容晟:好像有被冒犯到。
漾悦给慕容晟穿好衣服,又替他在头上别了一支精致的玉簪。
慕容晟照着镜子,十分满意。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俊俏的郎君。
不,是第二。
昨晚救了他的那位恩公,那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帅的位置。
高延抱着剑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着慕容晟搁那儿自恋,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殿下,还走不走了?”
慕容晟撩了撩并不存在的碎发,说:“走了走了。”
跨出房门走了没几步,慕容晟又折返回来,问正在房里做针线活的漾悦:“你要不也跟我出去走走?”
漾悦嘁了一声:“世子爷不知道咱们做奴婢的辛苦,我们活儿没做够是要扣钱的。我若撇下手头的活儿,陪爷出去逛一遭,回来不得被管事的骂死?月钱还要被扣呢。”
慕容晟就喜欢这种能说会道的小姑娘,觉得放在身边特有意思。于是装模作样地对她说:“你要是不陪我出去,我现在就扣你月钱。”
漾悦顿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瘪着嘴很不情愿似的跟在慕容晟后边。
去李府本是要经过一条巷子的,但几个大汉围成一圈把路堵了,慕容晟不想惹是生非,就想绕路走。
“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短促的惊叫,慕容晟怕自己听错了,于是转身往巷子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有个妙龄女子在这。
那姑娘脸上的泪痕未消,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她看慕容晟仿佛看神仙真人一样,不住的朝慕容晟磕头。
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挡在最前面,嘴角咧着,嘲讽着:“就你?也想多管闲事?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朝左侧的一个大汉努努嘴,“告诉他,老子是谁。”
那大汉直起身板,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花臂,高傲的说:“我们大哥,可是吏部侍郎的侄子,你开罪的起么?”
慕容晟实在是看不下去,给高延使眼色,随后拉着漾月后退几步。
凭高延的本事,三两下就将为首的打趴在地。
高延拍拍衣袖,吹了口气,冷笑一声:“呵,空有这一身肉,连二两力气都没有,还想在我面前欺负民女?”
那大汉带着几个小弟连滚带爬的逃了,漾悦将那位受惊的姑娘扶起,用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她又在漾悦的臂弯里哽咽了一会儿,断断续续道:“妾是李通判府上的婢女,唤作青杏。今日出府采买胭脂水粉,不承想竟遇到那伙人……他们定要我把钱交出来……不然,不然就……”
慕容晟摇摇头。他认为当今的乾安国是海晏河清,极其太平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仗着权势欺负人的。
“我原是想去李府拜访的,既如此,姑娘同我们一道走吧。”
青杏还在发着抖,漾悦已替她重新弄好了头发。
漾悦愤愤地吐槽:“不就是吏部侍郎的侄子吗?他叔人都不在苏州,他狗仗人势给谁看。呸,晦气东西!”
慕容晟没搭话,反倒是平时沉默寡言的高延同她搭上了话。
“要我看,就该把他打得连爹妈都不认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不敢作乱。”
“就是,”漾悦很同意他说的话,“刚才下手太轻了。”
慕容晟忍了许久,终于“破功”笑出声。
漾悦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啦?我们没说错啊。”
慕容晟屈起手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正色道:“咱们在背后说别人,也不必如此大声。”
抬眼瞧去,李府就在前面,门外有两个家仆守着。
青杏理了理衣裳,上前向慕容晟行礼,“多谢公子,请您在这稍候。”
慕容晟点点头,让她快回去。
不多时,一个打扮华丽的少女走了出来,稍稍欠着身。
“既然是王将军的远房亲戚,又救了我婢女,那就请进吧。我爹在正厅等着公子。”
她的声音仿佛不会变,一直都那么活泼明快。只是,她好像没认出慕容晟。
慕容晟回了一礼,“烦请带路。”
慕容晟隐隐约约记得,恩人喊她枫言,枫言,真是个好名字。
于是高延与漾悦在外边候着,慕容晟随李枫言进入李府。
李府比不得骠骑将军府华丽,一切都很简洁,就连摆放的花也都是常见的。
待走到厅上,慕容晟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一起下棋。
“爹爹,人来了。”
慕容晟先行一礼,“见过李大人。我昨夜落水,多谢公子相救。”
李辞竞了然,微微点头,拉着闺女往外走,想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话。
“在下姓李,名崤,字逸豫。幸会。”
他今天穿的也是黑色的衣服。
慕容晟问:“是哪个‘崤’?”
“是‘崤函之固’的‘崤’。”
“哦,我记住了。我叫……王盛,是骠骑将军的远方表弟,平时住在将军府。”
一个仆从在李崤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崤皱着眉,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随后说道:“你救了青杏,我妹妹的贴身婢女,多谢。”
慕容晟点点头:“碰巧遇上,就救下了。跟你一样。”
李崤也点头。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慕容晟说:“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虽然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那就请公子吃顿饭吧。”
李崤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很突然,但还是鬼斧神差地说:“好,我跟叔父说一声。”
慕容晟早就摸清了这一带的店铺,附近有家青楼,叫做“红香楼”,许多有钱人家的公子都会去那儿。
他只是想知道,李崤是不是流连于烟花之地的人。
红香楼前。
门口有两个美艳的女子在招客,娇媚的声音拐了好几个弯儿。但凡是路过的,都要问一两句。
李崤的身上顿时就起了鸡皮疙瘩,转身想走。
“李兄,”慕容晟叫住他,“只当是给我个面子,陪我喝两杯吧。”
李崤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慕容晟走到二楼雅间。
慕容晟斟酒递到李崤唇边,李崤尽数饮下了。慕容晟又给自己斟酒,三杯下肚,脸颊已经有些泛红。
其实他不怎么会喝酒。
慕容晟拍拍手,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们的衣裳都很薄,穿了跟没穿也差不多。脸上都敷着一层厚厚的粉,盖住了原本的清纯。
“李兄以前没有来过吗?”慕容晟突然问。
李崤不答,他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正人君子”,什么叫做“媚眼如丝”。
慕容晟笑了一下,李崤也不恼。
“我点的都是本地的家常菜,不知道李兄的忌口,还是希望李兄能喜欢吧。”
李崤一进这个房间就觉得不舒服,缓过一会,好些了。
李崤终于开口:“我当然是喜欢的。只是怕你吃不来。”
慕容晟甩甩袖子,让那三个女子退下,说:“我不妨事。李兄要是不喜欢,就不留她们伺候了。”
“吃菜,李兄。”
慕容晟像是喝醉了,压着声音说:“李兄,你长得真好看。”
李崤也有些醉了,眼神迷离,笑着问:“很好看吗?大家都这么说。”
“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啊,”慕容晟饮尽了面前的一壶酒,“为什么是我像那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像我啊?”
……
王临去慕容晟的房间没找着人,打听了才知道他跑到红香楼喝酒。
于是王临强忍住对脂粉味的厌恶,走上二楼雅间,把慕容晟背回去。
李崤也被李府的仆人送了回去。
完全喝醉了的慕容晟趴在王临背上,眯着眼睛,小声嘟囔:“李兄,你怎么不说话了?所以,为什么不能是那个人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