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很大,在这靠近树林的地方。
它们悠悠传来,经过玻璃窗的过滤,声音小了很多。
夏天总会有这种动静,不论走在哪,如果听不到,你也可以看到。
看到那些灼眼的光,洒进来。
在这样一幢小楼里坐着,会经常感觉到闲适,仿佛处在避世之地。
陈十六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
“抱歉,向南计划什么的,筲老师没有和我说。”俞子衿心虚地别开眼神,嗯,他撒谎了。
“您不需要和我说这两个字。”女人认真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确实不是他的错。
俞子衿恍然如梦,爆炸,死亡,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筲年在以后与他讲明真相,他也会以为裴廿青的死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而裴廿青尸骨无存,墓碑下甚至是空的。
他连去何处看看对方都不知晓。
俞子衿的呼吸沉重起来,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回忆,它太悲伤了,却又忘不掉,牢牢烙印在他心底,成为逝去的过往。
初秋,一望无际的原野。
眼中的色彩变暗,沦为了黑白。
南国陷入了不乐观局面,土地与权利拿出一部分分割给了北国,政界中保守党猛烈地抨击着进攻党,上演着可笑的内斗。
战士营重新指定计划,准备在不甘中发育,再战一番。
那段日子其实很苦,俞子衿与行尸走肉无二区别,身体被力量摧残打压,内心空无一片,剩下麻木与悲伤。
每当回到宿舍,他就望着其他三张空空的床发呆,时间一久,舍友于心不忍,悄悄帮对方递交了换寝申请。
申请被上头同意,俞子衿倒也没拒绝,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了隔壁。
本来以为会好起来,但直到某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睡着,被噩梦惊醒时,下意识去扒拉床头的人,却摸到一片空白。
俞子衿愣了愣,眼泪一下子就开始往下掉,掉的特凶。
这么多天了,在这一刻他才缓过神,终于明白裴廿青,筲年,斩石,都离他远去了。
说是要一直在一起的四人,只留下了他一个。
清丽的月光摇曳,赋予大地温柔,一米八几的男人坐在床头,骨骼分明的手搭在双眼上,无声地落着泪。
泪珠滴在枕头上,晕出一块明显的水渍。
想到裴廿青,俞子衿就哭的更凶,犹是咬着嘴唇,也还是发出了破碎的泣音,在破损的日子里,他这么的思念对方。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对方在,肯定是温柔地笑着,然后凑上来给他擦眼泪,道:“我们子衿怎么哭了?”
这时候的筲年比谁都跑得快:“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要笑他。”
斩石会站在一边送来关切的眼神,递来的纸被裴廿青当场截胡,前者疑惑,但也没吭声。
情感这个东西,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
我知道这没用,但我确实很想你。
俞子衿疲惫地失力躺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南国宣战时,发挥绝对的实力,帮他们报仇。
再者,他希望可以多多做小巷子里的噩梦,至少在那里可以看见裴廿青。
也许是哭久了,第二日起来眼睛是肿的,脸色也不好,舍友看到后,忙道:“你还好吧。”
“还行。”
“换了宿舍习惯吗?”
“习惯。”俞子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谢谢你。”
舍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话落,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两人一时无言,气氛尴尬起来。
俞子衿不在乎,舍友却熬不住,他观察面前的人半晌,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是继续丧吧。”
“嗯?”
“没关系,我的肩膀接你哭。”
俞子衿不说话,盯着舍友看,后者啊了一声:“不哭吗,哭出来会好受点的。”
“……我哭过了。”
也不怕人笑话,就这么说出来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假的,没人不会伤心,如果没掉,纯属硬憋。
舍友干笑两声:“哈哈,哭出来就好,挺好的,你哭吧,我不会笑你。”
“……”
“没事,我理解你,如果我的朋友去世了,我丧的比你还凶。”
“不哭吗?”
“呃。”舍友嘿嘿笑两声,道:“可能是爱的不够深。”
就一玩笑话,结果俞子衿炸毛大声反驳道:“别胡说,我不爱他!”
“我靠,你发应这么大干嘛,好好好,不逗你了。”
知道对方心情不好,舍友也不计较,拉着人往操场去了。
训练的日子俞子衿不会去计数,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只是没有灵魂的躯体在动罢了。
在南国养精蓄锐的第三个月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来了。
准确来说,他是在前线附近被南国战士捡回来的,俞子衿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是飞着进了医室。
床上,筲年安静地躺着,瘦了点,但也每到皮包骨的境界。
听说他被发现时,还以为是自己被北国人追上了,刚准备直起身反击,瞄见是南国战士的衣服,霎那间倒地,叫都叫不醒。
应该是发烧了,对方的脸蛋被烧的泛红,上面布满了泪痕,纯白的被子下,掩盖了肚子上一个恐怖的伤口。
不知为何,俞子衿感觉筲年变了,他可能再也不会爱撒娇,说那些可爱又羞人的话语。
似乎,这三个月夺走了他的生机,像被火烧死了的小草,再无活力。
是小草,不是小花,俞子衿摸了摸对方烫的吓人的额头,筲年曾经说过,他不是温室里的花骨朵。
这棵坚韧又顽强的草儿烧了三天三夜,期间醒来,看到身边的人是俞子衿,更加松懈下来,眼皮颤了颤,又沉沉睡过去。
直到第四天中午,筲年醒过来,这次是真醒过来了,他喝了水吃了粥,虚弱的倚在床头。
俞子衿见状,惊喜的刚想说话,就看见李一斩大步迈了进来,明明身在营内,却莫名走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意味。
这是在干嘛。
难道筲年是李一斩收养的另一个孙子?
俞子衿面色一凝,那对方岂不是和斩石为兄弟关系。
他想起身行礼问好,屁股刚离开凳子,筲年开口了,声音很是小心翼翼:“我带回来的东西,有用吗?”
“有的,感谢你做出的贡献,筲年,战士营会铭记你。”
有,这一个字说出口时,筲年就已经笑了,俞子衿瞬间明白,他的小心并不是在害怕李元帅的身份。
顿时,他也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可前来慰问的人络绎不绝,跟菜市场一样,仿佛筲年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仅此一棵的仙草。
等到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已经是傍晚了。
俞子衿严肃地说道:“你那所谓有用的东西,怎么带回来的?”
筲年耸耸肩,掀开了被子,指着绷带缠绕的伤口道:“还能怎么带回来,塞肉里。”
猜想没错,俞子衿脸色难看起来,他没发想象这该有多大的勇气,那么远的路,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人生气的面容,筲年好生劝慰道:“好啦,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想!”
“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脾气还是那么差。”
不提还好,一提俞子衿就有些委屈,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原来裴廿青所说的孤独是这个滋味。
筲年很平静,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情绪不会再有太大的波动:“那是北国的军事机密。”
“……”
这么强。
俞子衿张了张嘴,到底是没问出口,筲年与朱夏那么相爱,就算被掳走,朱夏应该不会亏待他吧。
俞子衿放弃了问,筲年也不会主动说,至少不会现在去说,那是以后的事。
南国拿到北国的机密后,花了两天两夜参透并定下作战计划,两个月后,北国战败,南国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权力。
两国其实实力相当,这点任谁都心知肚明,所以攻破吞并不靠蛮劲,只靠智取,现在失了时机,这条路算是废了。
所以北国与南国沉默了会儿,尬笑着签署了和平条约。
这一年是公元3010年,战争终究对俞子衿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而他的英雄事迹也广为流传。
他柱着手杖往外走,身后是战士营,所有的人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吵闹着。
也许有人哭,俞子衿不知道,但他明白,他那原来的舍友肯定不会哭,因为不够爱。
秋天来的,冬天离开。
外头的风景告诉他,感觉只是流走了一个季节而已,却是匆匆十年。
俞子衿抬起头,风扫过他的脸颊,亲吻着发梢,他看着空旷的天空,忽地笑了。
他就是故意的,谁会不知道子弹无眼,他仅仅只是不想在这个回忆诸多的地方待着而已。
俞父俞母早已经不是政界的人,当初保守党进攻党对峙,形势动荡,笼络与排斥层出不穷。
而俞父俞母便是进攻党,他们年事已高,再精明也还是被踢了下来。
不过没关系,二人站在营外,微笑看着走来的俞子衿,曾经的毛头小子已经长大了,这就足够了,他们的好孩子。
俞母坐上副驾驶,俞父帮着把行李丢在后备箱里,像十八岁时那样,驶车开向城内。
之后,俞子衿开始选址建屋,同年,筲年请求退伍。
好朋友当然要见面。
傍晚,城市中心里,两个人站在一家餐厅二楼的小阳台上吹风。
身后的西式门紧闭,栏杆是欧式风格,壁灯发出昏黄的灯光,往下望,可以看见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车辆络绎不绝。
初春,穿的不多,但也不少。
筲年边整理着风衣扣子,边问:“这里味道挺不错,你怎么找到的?”
“和裴廿青来吃过。”
“……”
俞子衿看了眼对方,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了?”
“你想知道吗?”
“什么?”
“那几个月里朱夏对我做的事。”
“……”俞子衿抽抽嘴角,这下换他沉默了。
如愿以偿看见了这幅无言的模样,筲年得逞地笑道:“我说了,贱我你需要再修炼个几年。”
“已经很多年了。”
筲年啧啧的摇着食指:“不够。”
“哦。”
“别想转移话题,我如果说的话,你会听的吧。”
俞子衿移开了眼神。
筲年眯了眯眼,重复道:“你会的吧。”
“今天好像没有月亮。”
“你会听的吧。”
紧追不舍,毫无撤退可言。
筲年看着俞子衿微微一笑,后者只叹了口气,转过头直视着前者,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