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树枝敲窗,那是风的声音。
俞子衿突然有点想念冬天了,虽然冷,但外面有雪落,一层堆着一层,很漂亮。
他喜欢打开壁炉,听燃烧的吱吱响,室内很温暖,还可以穿着舒适的睡衣躺在椅子上,喝着热牛奶,听让人想流泪的音乐。
“如果让您用一个词,来描述您那十年的战士生活,您会用哪个词呢?”
俞子衿有些意外,他挑眉道:“这不应该是最后一个问题吗?”
“被我采访的所有人,都会这么问。”陈十六微微笑着,仿佛这个回答已经融入她的生活。
俞子衿静下心来思考,他好像搜刮了毕生所学,才说出这句话:“嗯……去日苦多。”
陈十六眼里有些惊讶的情愫,她边点头边回味这个词:“很特别的答案。”
“谢谢。”
“在怀念过去吗?”
“这是当然。”俞子衿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我肯定会想念以前的时光。”
“无时无刻吗?”
“嗯,无时无刻。”
陈十六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问道:“您是几岁被送去战士营的呢?”
“十八岁,被我父母送去的。”
“父母?”
“是的,因为我太顽皮了,不服管教,他们会说,那时的我非常不好相处。”
确实会,陈十六浅浅笑了一下,一个人一生,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特别是好与坏,这非常鲜明。
“最初那段时间,会不会觉得很累?”
“言轻了。”俞子衿摆摆手,“什么累不累啊,那简直是痛苦,是地狱,要把我折磨死了。”
“李老元帅要是听见你这么说,肯定要罚你。”
“哈,他那老头子,还罚得动我?”俞子衿哼哼几声,犹豫了一会儿,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陈十六说道:“这段别写进去。”
女人哈哈大笑。
俞子衿瘪瘪嘴:“不过那确实和地狱差不多。”
“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
“多了去了。”
“比如第一天累跪下了?”
“……?”俞子衿一脸见了鬼了的表情,激动地要站起来:“这是谣言!谣言!咱不信谣不传谣。”
“那就说说,”陈十六转着笔,她看着俞子衿澈亮的眼睛,道:“说说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天啊,俞子衿靠在椅背上自信地笑,他张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那已经过了太久了。
窗外的风已经停了,他闭紧眼靠在椅背上,薄唇里轻轻吐出一句话:“第一天么?”
公元3000年,世界进入了新世纪,每个人都欢呼庆祝,见证历史。
也就是这一年,俞子衿十八岁,他父母是政界的官,不贪,标准的廉洁奉公守法公民,妥妥的好榜样。
可俞子衿不是啊,虽然不仗着父母狐假虎威,欺凌弱小,但他在学校也算是横行霸道,打出一方天地。
实话来讲,俞子衿讨厌别人把自己与父母扯上关系,他觉得就算没有父母,他也能拥有现在的成绩,包括靠自己拳头拼出来的校霸称号。
校长拿他没办法,老师看见他就头疼,传到俞父俞母那里已经是第十八个版本,说他带头罢课,恶作剧老师,学生看见他都绕道走。
作为政界两员,俞父俞母也要面子,捉回俞子衿来兴师问罪,后者红着脸,憋半天憋出一句:“学生绕道走是真的。”
结果被丢进了南国战士营,美名其曰练练性子。
俞子衿看着父母的车远去,刮起一片黄土,他拍拍身上的灰,不满的揩了一下鼻子。
练就练,半生归来,他仍是少年。
就这样,俞子衿在十八岁这一年成为了训练营里的一员。
但哪儿没有特例啊,这世界,永远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总归父母大有来头,战士营编了个小班,像俞子衿这样的人,一共有十个,都是男生,由朱夏少校来训练他们。
清爽干净的少年正是发育的时期,身姿挺拔,她单肩背着包,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然后不屑地偏开头。
切,区区少校而已,装什么装。
他随着众人来到宿舍,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简简单单十人间,水泥地,铁板床,中间一条过道,没有任何遮蔽物,一侧身就可以和邻床大眼瞪小眼,和对床也是脚对着脚。
“妈的。”
俞子衿脸一下就黑了,虽说是小霸王,但在家还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哪受得了这些,当即扭头就走。
“小子,去哪。”一个中年男人挡在门口,穿着迷彩服,腰带有些陈旧,军靴倒是擦的一尘不染,在太阳下锃亮。
俞子衿看他一眼,没理,径直往外走。
两人擦肩而过,李一斩也不回头,直直搭在俞子衿的肩膀上,阻止他离开。
俞子衿当然不干,想打开肩上的手,这一打,还没打动,中年人的手如同钉在他肩上一般,纹丝不动。
嘿,俞子衿来劲儿了。
他就地丢下包,反手想去抓李一斩,后者先发制人,一下子擒住对方的手,脚往前者膝盖用力一踢,手顺势一往肩膀上一按。
而俞子衿这校霸名称也不是白混的,他向来以拳头服人,他朝别人挥,那别人也回敬啊,打挨得是不少,这一踢还真没给他踢跪下去。
但膝盖后窝确实疼。
帅气的少年单脚后撤一步,双腿双弯,双手死死抓住李一斩的手臂,想给对方一个过肩摔。
结果李一斩先一步察觉其意图,出其不意地接着朝着膝盖窝猛踹一脚,接着踹了另一边。
这次力道比上次大出好几倍,俞子衿闷哼一声,还是痛的单膝撑在了地上。
黄土地上最多的就是灰,脚轻轻一扬都能随风飘散,俞子衿呸了好几声都还觉得嘴里有泥巴味。
李一斩擒拿住对方的手,道:“服不服。”
“不服!”
“不服是吧。”说着,李一斩手上用力,俞子衿脸色一下就变了。
“服!服!我服!轻点儿啊我去,疼!”
李一斩没动:“不准说脏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
这才放开,俞子衿脸色通红的站起来,听着周围的嬉笑声,气血上涌,又打不过人家,只能怒瞪着李一斩。
“看我干嘛?还不进去。”
进就进,凶死啊。
俞子衿重重哼了一声,嘴巴撅起,眉头紧皱,狠狠剜了眼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往宿舍走去。
“喂。”
俞子衿没好气地转身:“干嘛?”
李一斩踢了踢地上的包:“你的东西。”
等俞子衿把地上的包甩在身上,走进宿舍后,只剩下角落的床位了,很明显,别人挑剩下的。
李一斩叉腰站在门口,俞子衿没法再逃出去,只能一步一步走向角落床,挨着墙放下包,非常嫌弃地盯着军绿色三件套,然后伸出食指摁了摁床垫。
跟没垫一样。
俞子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换成手掌,还是硬,最后他坐上去,更硬了。
妈的,想回家。
俞子衿仰头叹气,瞥眼看见邻床的床底下塞了一个行李箱,旁边也用包堵死了,一个缝隙都没有,而床上的人正弯着身子,反复系着鞋带。
什么鬼?
俞子衿好奇地俯下身,悄声问裴廿青:“你干嘛呢?”
后者抬眼瞧他,没说话。
“你跟他说话干嘛,他可是从北国来的,古怪得很。”
“嗯?”俞子衿循着声音望向裴廿青对床的人,一头黄发,正坐在墙上翘着二郎腿看着这边,“你认识他?”
黄毛:“何止认识,这可是我们高中的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肯定不是我的高中了,俞子衿把目光移回邻床的少年身上,在他的高中,无人不知的是他自己。
俞子衿又问黄毛道:“你刚才说,他来自北国?”
“对啊,高二转来的,说出来不信,他跟我一个班,但至今为止我们俩没说过一句话。”
这么高冷?
俞子衿不禁又看了眼裴廿青,对方的手正好从床底下抽出来,两人眼神撞了个彻底。
这又是做了什么?
他想弯腰去看,结果裴廿青腿一并,正好挡住了刚刚那块地方
这时,李一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好了吗?”
无人答话,俞子衿内心呵呵,用气音说着没有。
“好了就快出来,在外面等我。”
俞子衿随着众人往外走,站在硬土地上后,觉得今天天气真差,差就差在一点都不好。
映入眼帘的除了黄泥巴,就是远处的杂草,刺眼的太阳。
哦,还有人,房子,和车。
好好的战士营,建在这个破地方,俞子衿一刻都受不了了,他打着拿手机要父母接他回去的注意,等着回宿舍的时间。
结果下一秒,一个塑料盒子被丢在众人面前,里面全是手机,包括俞子衿的那台。
“从现在开始,手机,全部没收。”
李一斩说完,朱夏就提着盒子走向远处,把盒子丢上一辆绿色卡车的副驾驶,紧接着卡车发动引擎,轰轰地带着俞子衿的希望开走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所有人都傻眼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风吹。
“傻站着干什么,站队。”李一斩大嗓门吼起来,对着朱夏扬手,后者点头,开始按照高矮排序队形。
“不是,凭什么?”凭什么收他手机,俞子衿要疯了,他不想睡铁板床。
本来已经转身走远几步的李一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眼俞子衿,指着人对朱夏道:“他,给我放前排最中间,看好了。”
前后又不过两分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十个人,五人一行,站了两行,俞子衿打不过李一斩,只能任怨站c位,心想着如何才能联系到俞父俞母。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朱夏一身简易军装,脖颈上吊着一个黑哨,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有质量的声响。
他的身板很直,从俞子衿身前走过还高出前者一个头。
“到了这儿,没有人会惯着你们,也没有人会把你们当少爷。”朱夏挥着手,在队伍面前晃来晃去,“不要想着怎么偷懒摸鱼,你们区区十个人,我在哪都能看清楚了!”
你能看清楚,我趴床底你能看到我吗?
念头到这里,俞子衿想到了邻床在床边干的一系列小动作,回忆起黄毛的话,他对这个北国的少年还挺好奇。
然后他就想歪头去寻裴廿青,结果就和朱夏对视了。
年轻的少帅和威严的李一斩不同,前者像一只笑面虎,加上在战士营待久了,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俞子衿默默看着对方,挑了下左眉。
就这?
有本事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