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槊说可以买,程一下意识先看向梁佑,正觉不妥要移开视线,就见梁佑点头,
“那就去看看。”
程一怀疑自己理解能力出现了问题,这人明明一副嫌贵不值的表情,怎么就同意了?
马车停在福顺酒楼门口,这次没有小二跑出来拉客,店门紧闭,上面贴着大大的“出售”二字。
“我上次来就是这样,店里有人的。”
三人下车,程一先一步上前拍门,梁佑站在马车旁,举着扇子遮阳,抬头打量眼前的酒楼。
这次看店铺,他对街上的建筑留心了些,发现古代人也有自己的流行,或者说他正赶上建筑技术进步的阶段。
临街的铺子并非风格统一,甚至材质也不尽相同。
一些有年头的多是木结构,例如福顺酒楼,比较新的多采用砖石结构,例如望轩珍馐馆。
福顺酒楼的日常维护应该不错,老旧但不破旧,梁佑身在古代,看它在一众古风建筑中古韵更重。
程一两次拍门,也不见有人回应,梁佑正想说人不在便算了吧,就瞄到二楼窗户处有人往下张望,正跟梁佑视线对上。
“等一下吧,应该快下来了。”
梁佑指了一下上面,窗户已经合上,果然,不一会儿,门内响起脚步声。
“客官……哟,您不是前天来问出售情况的程兄弟吗?”
掌柜把门拉开条缝,只伸出个脑袋,他在二楼时视线被飞檐挡住,看不到敲门的程一,此时一下认了出来,忙把门打开。
梁佑暗道,程一看着有些凶,没想到来问个价就跟人聊得称兄道弟了。
“赵兄,我家公子想买商铺,正好请他们来这里看看。”程一侧身,示意他后面的两位才是正主。
掌柜视线看向台阶下的两人,尤其多瞅了梁佑一眼,笑着行礼道,
“如果小的没记错,两位公子来咱们福顺酒楼用过餐的,快里面请!”
梁佑没错过多瞅自己的那眼,看来他的哥儿形象确实少见,仅来吃过一顿饭就记住了。
当然,他也不免在心里腹诽,生意差到倒闭,想必这段时间也没见过几个客人了。
正午时分,外面烈日炎炎,酒楼里因缺少人气更显空旷的同时,还有些阴凉。
程一再次介绍双方,赵掌柜把人让到桌前,就要去端茶倒水。
秦槊也不坐下,阻止他道:“你带我们参观一下吧,若是相得中,就约你们东家出来一叙。”
他如此直截了当,赵掌柜也挺爽快,招呼他们往大堂里侧走。
“小的在这里做了二十年掌柜,说要卖掉,我真是不舍得啊。”
赵掌柜说到卖酒楼,面露愁苦之色,环视大堂时眼中满是不舍,
“可惜咱也做不了主,只希望有个好东家接管了,仍然能好好地经营下去。”
三人都没接话,有福源客栈的前车之鉴,酒楼若真买下来,要做什么还说不准。
他们上次来吃饭,进门后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又一直跟里长聊天,也没多做打量。
现在跟着赵掌柜往里走,梁佑发现,福顺酒楼的内部设计很不错,动线流畅,安全性高。
例如以梁柱划分区域,又以格栅护栏分割,整个大堂里的桌椅摆列有序,过道宽敞无障碍。
对着大门的过道走到底,是一方戏台,戏台设的颇高,跟两侧的楼梯转角平台持平。
二楼除戏台对面有四间封闭包厢,其余则是凭栏设座。
梁佑从后窗向外望,后面的院子极大,再往后并非街道,而是一条河。
“曾经的福顺酒楼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如今这方戏台已经好久没开场了。”
赵掌柜边介绍边叹气,梁佑理解他的惆怅。
同是戏台,望轩珍馐馆走文雅高端路线,台子小而精致,表演多是抚琴唱小曲儿说书。
而福顺的戏台大而宽敞,视野良好,一看就是走人多热闹的曲艺形式。
再看那些悬挂各处不知凡几的六角纱灯,点燃时映着描画缀着红穗,定是灯火通明。
仅从这些细节,也能想象这家酒楼鼎盛时期的场景。
赵掌柜见两人观看时并不挑毛病,也不知满不满意,便换了话题推荐,
“不是小的背后念人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咱这酒楼完全是被少东家给害了。
待换了新主,没有那些上门捣乱的讨债鬼,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他生怕梁佑和秦槊不信,又补充道,
“程兄弟跟公子说了吧,随酒楼转让的还有两位大厨,福顺长盛不衰靠的就是他们。”
几人从二楼下到楼梯转角处,程一见秦槊边听边点头,梁佑则是拐入旁边的戏台。
想到跟柳文员打听到的买铺子事件,生怕他家公子一口价给买了,忙道,
“赵兄讲得我都心动了,不过这事还得东家们一起谈,你看什么时候见一面合适?”
赵掌柜闻言,尽显悲戚之色,摇摇头叹道,“东家来不了喽!”
此话连戏台上的梁佑都吸引住了,看向等在转角处的三人,“怎么说?”
“少东家瞒着家里又去赌博,赌坊的找上门要拿酒楼抵债,最后打起来闹到衙门。”
这段听着耳熟,梁佑想起请许昭吃饭时说过,看样子还有后续。
“东家本就积郁成疾,经此一事,没几天便撒手人寰,尸骨未寒,尚未收殓,少东家就让贴了出售二字。
你们来的也是时候,如今东家头七刚过,少东家可以待客,小的这就带你们过去一趟。”
说了那么多,原来做主的换成了少东家,梁佑并不在乎跟谁谈,只要能成事就行。
他瞄了眼秦槊,见他并不反对,想必对这酒楼满意,便点头示意大家下楼,这就出发。
“快!进去给我搜,搜不到人就把东西搬走!”
人未至声先到,梁佑眼睛微眯,这声音有些耳熟。
而赵掌柜则是脸色剧变,飞奔向门口,试图在声音的主人进来前把门关上。
但终究晚了一步,就在大门快要合上时被猛然撞开,他也被拍得踉跄后退,被赶过来的程一扶住才没摔倒。
“还想关门?!”
两名凶神恶煞的男人把门推到最大,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拾阶而上。
哟,不仅声音耳熟,人也熟啊!
这不是被他扇肿脸的那位吗?叫李什么玩意儿的,许昭随口一提,梁佑也没记住名字。
与此同时,一脸跋扈叫嚣着搜人的李承,也看到了梁佑和秦槊。
眼见他脸上先是愤恨,又是冷笑,接着失望,表情转换之快,仿佛心里已经演了几场大戏。
梁佑好整以暇地上下扫视他,然后唰地合上折扇,在掌中拍了一下,就见对方脸颊肌肉抽动,不自觉后退一步。
李承迅速扫了旁边的人一眼,故作淡定地上前一步,色厉内荏道,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梁佑找了张凳子坐下,动作随意地就如同在自己家,
“我的酒楼,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你的?福顺酒楼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李承指着门上的“出售”二字,
“休要诓骗于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秦槊坐到梁佑旁边,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他说是就是,你有意见?滚!”
这一个“滚”字落地,李承脸色爆红,他咬咬牙,眼中的恨意犹如实质,梗着脖子冲身后的人吼道,
“走!”
不对,这反应太不对了!
眼见他们来去如风,消失在门口,梁佑看向秦槊,见他也若有所思,便先按下心中疑惑。
赵掌柜见赌坊的那些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被斥了一个“滚”字,又灰溜溜地退场,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用去找你们少东家了,他们定是先去了家中寻不到人,才来这里搜寻。”
秦槊起身准备走人,人不见了,他们在这里等着没有意义,总不能说酒楼是自己的,就真成他们的了。
赵掌柜的见他们要走,忙拦在门前留人,深施一礼哀求道,
“公子,你们,你们能不能在这里稍等,我去找人。”
知道他怕赌坊的人折返,但是他们午饭还没有吃呢,哪会跟他一直耗着。
“你那少东家或许已经跑路,你若寻他不知到何时呢,我劝掌柜的也为自己打算得好。”
梁佑对这位赵掌柜印象不差,见他这样唏嘘不已,好员工遇到败家子老板,也是倒霉。
“不会的,他手中没钱,家中也早被卖空,就指着卖这酒楼翻身呢。”
见他就差跪下了,梁佑有些心软,正当他想征求秦槊意见时,楼梯旁边的房间,忽然钻出一人。
来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一般,从头到脚湿淋淋的,见到大堂里这么多人,惊慌之下就要退回去。
“少东家!”
赵掌柜见到那人,飞奔过去,那人脚下有水,滑了两下都没能转身,被赵掌柜抓个正常,
“我的东家啊!你跑什么,他们是来买酒楼的贵人!”
“买酒楼?买酒楼!我卖,我卖!”
说着,他便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几下打开,里面竟是几页契书。
“之前想买,现在不想了。”
见他急切地望过来,梁佑指了指门外,无奈道,
“买酒楼是为了做生意,但刚刚找上门来的人看着可不好缠,我们不想徒惹麻烦。”
赵掌柜惊呆了,刚才的情况那叫不好缠吗?你们对待那些人是怕惹麻烦的态度?!
不过,刹那间他便明了怎么回事,这是要以退为进杀价啊!这不是他该插手的事。
“别啊,只要这酒楼不是我家的,就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
见梁佑摇头,他视线看向旁边的秦槊,扒拉下凌乱的头发,深施一礼,
“这位公子,购买酒楼这样的大事,还得由咱们男人决断……”
“一千五百两。”
梁佑冷下脸,他们刚帮着解围,这人倒好,竟还对他搞性别歧视。
“这是梁东家,听他的。”
不仅少东家吃惊,连赵掌柜都很意外。
他见这哥儿跟前跟后,问东问西,也没放在心上,介绍的时候多是对秦槊,没想到这位才是东家。
“一千五百两不可能,若不是我有难处,三千我也不会卖的。”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赌坊的人是被我们骗走的,等下寻思过来,定会上门的。”
少东家不知前情,看向赵掌柜。
赵掌柜并不觉得那些人离开跟酒楼归属有关,却也有这个情节,便点点头。
“两千五,还有掌柜、两个厨师和店小二的契书一起。”
一听赌坊的人随时会来,少东家着急起来,催着赵掌柜去把门关上。
梁佑没想到,竟然连掌柜都能转,有些不可思议。
赵掌柜仅是一愣,像是早知如此,神色如常地去关门。
“两千两,我相中你家掌柜了。”
少东家见他如此难缠,揣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也不知是身上有水冷着了,还是下了决心,身体颤了一下,跺脚道,
“罢了,我这里还有宅院的契书,两进的宅子加跨院,一共两千五百两!”
梁佑心下盘算,好歹是老字号的酒楼,这么多年攒下的宅子应该不会太差,遂笑道,
“把他弄上马车,去县衙办变更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