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客栈出来,梁佑便一言不发,秦槊知道他不愿回秦岭村,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梁佑那句“我倒是想不好养活,你也不给力啊”,犹在耳边,他颧骨又隐隐作疼。
“进来。”
他兀自沉浸在颜面扫地的尴尬中,闻言一抬头,才发现竟然走到药铺门口。
“愣什么呢?进来啊!”
梁佑见他发呆,语气不耐,说罢也不等他,先一步进了店里。
他扫视一圈,店内没人,见药柜旁有门,便冲里面喊了一声,
“大夫,来问诊了!”
“来了,来了!”
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只是听方向来自门外。
他转身便见一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进门来,一见他们两人呵呵直乐,
“两位公子,我刚从客栈那边过来,眼看你们奔着我这药铺来了,真是紧追慢赶哟。”
梁佑无语,敢情这老头去看他们的热闹了,他微一颔首,指指旁边的秦槊,
“老先生,给他的手背上药包扎一下。”
秦槊一怔,没想到梁佑到这里来,是为了他手上的伤,他低头看看,不在意道,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
“跟流不流血有什么关系,这是开放性伤口,万一感染你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小公子说得对,老夫给您清理一下,上药包扎。”
老人是个健谈的,他一边去柜台里面准备要用的东西,一边道,
“我刚才在客栈门口听到了,你们来自京城,我没猜错,你父亲是秦大壮吧?”
“先生知道家父?”秦槊诧异。
“叫什么先生啊,我也是秦岭村人,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伯父,我跟你父亲还是四代内的兄弟呢。”
“伯父?”
秦槊家在京城,除了他父亲的同僚和战友,还真没有哪个一见面就认亲的。
“哎!长得一表人才,又懂礼数,就是这脸?我看看,怎么还青了一块?打架要护脸啊。”
“……”秦槊瞄一眼忍笑的梁佑,这老头不仅没听出他是问句,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伤口包扎好,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伯父说什么都不肯收钱,还送了他们一包药自行更换。
秦槊拎着药,走在梁佑身侧,见他神色舒缓不少,试着提议,
“还是回秦岭村吧,问问村长有没有别的空屋,我们先租下来凑合一下,同村的应该不要身份证明。”
“你为什么不直接报你父亲身份?”
梁佑不解,辞官回乡很丢人吗?干嘛搞得这么讳莫如深。
秦槊不语,过了片刻,他停下脚步,见梁佑也停下看他,
“我父亲应该没想再回到这里,他因为什么忽然入狱,又为什么忽然辞官,我也不清楚原因。
况且,我在京中没有职务,父亲没了官职,我也只是一介平民。
花钱可以,打着父亲过去的名号行方便,我可没这脸。”
梁佑点点头,这样说就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了,秦将军,哦,现在不是了,秦父的态度不明朗前,秦槊要低调。
“我还以为你无所事事,只会吃喝玩乐呢,没想到挺要强,想事情也周全。”
“你听谁说我无所事事了?我虽没有职务,也是要进宫陪太子读书练武的。
我是不如兄长,少年征战沙场,年纪轻轻混到中郎将的位置。
但也不至于只会吃喝玩乐,这是谁在造谣污蔑我?!”
秦槊为自己辩解完,见梁佑一副不信的样子,不满道,
“嫁给我是你的福气,我也不会拘着你,多跟着出来长长见识,省得只会蹲在内宅道听途说。”
“跟你出来长屁的见识,见识你家道中落,见识你被草寇追的乱窜,还是见识你今晚不知道住哪里啊。
老子好歹京城人士,蹲内宅里锦衣玉食,嫁给你一夜之间变乡野村民,这样的福气你留着传家吧。”
秦槊顶了顶腮,得,又炸了,他明明是好意,这样的暴躁脾气,总在内宅不憋得难受吗?
不过,梁佑一吵架眼睛晶亮,话虽粗鲁,噼里啪啦倒也爽快,不由口快接道,
“别咒自己,我要传家得指望你呢。”
“秦槊!!你打妈是不是想打架!”
梁佑这一嗓门,响彻半条街,不少人从店里探出头来打望。
药铺郎中捋捋胡须,笑道,“这哥儿身板壮,肺气足,脾气也够大。”
看热闹刚回来的学徒也嘀咕,“悍夫啊悍夫,听食客说,他能把人丢好远,打人也特别狠。”
郎中拍了下他脑袋轻斥,“懂什么是悍夫?!人家刚才还带着夫君来治伤,关系好着呢,里面干活去。”
两人吵归吵,既然要回去,还得准备一些东西,总不能每顿饭都跑镇上来吃,也不能直接睡地上。
为了生计,两人只得又商量着买些啥。
“要买席子,枕头,床单,蚊帐,洗漱用品,看来要去趟布料店。”梁佑念念叨,又问秦槊,
“做饭的东西要不要买,你会做吗?”
“我哪会,路过菜市时买些食材,让村长帮忙找个人做。”
两人决定好便开始采买,只是看着店家堆在一起的竹席枕头等物,又傻了眼。
梁佑平时买东西,不是让店员送到家,就是家里的管家、阿姨、司机负责。
秦槊更是不管家里采买的事,真有东西要搬,也是家仆干活。
面对这些东西,先不说重量,就是拿也不好拿,更何况还没买食材呢。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车的重要性了,我们问问店家,看哪里有卖马车的。”
梁佑这个提议秦槊没有意见,“是需要马车,那么偏僻的村子,出来靠走费时费力。”
布店老板对于这两人光顾自己店,很是兴奋,刚在前面客栈出了风头呢。
“你们要买马车?那买不了,咱们小镇上哪有卖马的啊,你们要买牛还差不多。”
牛?对于两人来说都陌生,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牛车也不是不行。
见两人当真要买,布店老板很热心,把店铺一关,就要给两人带路。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得去王得牛家里去,好在他家不远,隔壁正好是车行后门。”
两人在后跟着,很快到了地方,梁佑隔着栅栏,不仅看到了大水牛,还看到各种木制车。
不用说,牛挑最壮的,车挑最大最扎实的,然后二十两银子用了出去。
“不都说平民一年也用不几两银吗?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物价一点都不低。”
梁佑算了算,他们六十两银,一天工夫就用去一多半。
“公子,这两年老天爷为难咱们,不是淹就是旱,物价可不就高起来了。
我之前见到你们买衣服,还都是好料子,普通百姓都是扯布自己做,成衣多贵啊。
还有这牛和车,咱们镇上的地主老爷家才配那么齐,有的整个村里只有一两头牛。”
对于这些,两人没什么概念,听老板说的在理,也不放在心上,钱少可不就不抗花。
牛车在老板们的帮助下套好,梁佑看着秦槊,他只在马场骑过马,可没有赶过牛车。
秦槊当仁不让,他虽没有赶过牛车,马车还是驾过的,便让他们坐上车。
再到布店,付钱时多给了老板一些,作为领路答谢。
两人装上东西往回走,一路上又采买米面油和各种肉菜,便满载而归。
“又得想办法搞钱了,只余三分之一,这个用法,撑不几天。”
梁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精打细算过,他的卡随便刷,就没担心过不够的可能。
“放心,这次大头采买完,往后用钱了了,再说,等我父母一到,自然不愁。”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跟我们一样,也丢了钱财怎么办?”
“……我说,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我倒是想啊,就怕万一呢,到时候双人求生记,就变成组团逃荒了。”
秦槊转身看坐在杂物堆里的人,正迎上一张愁眉苦脸,这是真担心了?
“会不会驾车?看路啊!”梁佑坐直了吼人。
秦佑转过身掏掏耳朵,叹了口气,硬是忍住没回嘴。
牛车慢吞吞的,不比走路快多少,两人出了镇子,秦槊正想给一杆子走快点儿,就看到路过的人有些眼熟。
对方一转头,也看到他们,立刻笑着打招呼,“两位公子好,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回了。”
“你叫柱子是吧,这是收工回家?”梁佑对这小孩印象挺好,也笑着回应。
“也不算收工,客栈被里长大人停了,掌柜的让我歇几天,我正打算回家。”
“我们回秦岭村,顺路吗?捎你一段。”梁佑说着还往旁边让出块地方。
“这,这可以吗?我也是秦岭村的。”柱子惊喜地睁大眼。
“可以,你坐另一边车辕。”秦槊无视梁佑让出的地方,指了指他旁边。
“哎!谢谢两位公子!”柱子不愧是店小二,一点不怕生,欢天喜地坐上牛车。
有这么个人在,他们两人也不用三句说撑就翻脸,赶路氛围轻松不少。
“两位公子昨天也是宿在村里?住在哪家?等到了我帮你们搬东西。”
“我们昨天在祖屋歇了一宿,不过今早垮了,待到村里,再租一住处吧。”
柱子一惊,他聪明着呢,虽然他们没明说,也猜到是秦将军家老宅,那可不是住人的地方。
“两位公子若不嫌弃,到我家住吧,我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人,有一间空屋还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