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圣驾下朝后并未往葳蕤轩去,反倒来了重华宫,张贵妃惊喜地坐直了身子,问:“当真?”
窦宝林今日来给她请安时晚了些,她看着那人顶着一张同自己有五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脸,便忍不住怒火中烧,随手扔了个茶盏到她裙裾边,呵斥她恃宠生娇,对自己大不敬,要她跪下请罪。
哪晓得,那狐媚子哪般胆小,被她这么一吓,竟然立刻直通通地跪在了碎瓷片上,把她都吓了一跳。
就听她边跪边哭边求饶,哭了几声就疼晕过去,双膝上洇开两团刺眼的血色。
张贵妃看着眉心直跳——她是想给窦宝林一个教训不假,却没想废了她。毕竟是陛下的新宠,她再怎么厌恶嫉恨,也不能不给陛下面子。
谁又知晓,那窦氏是色厉内荏,敢当众抢她的宠爱,却这样不禁吓,竟半点不懂挟圣恩庇护自己……张贵妃只好叫人抬辇将窦宝林送回她宫里去,还命太医院院正亲自去给她诊脉。
直到此时,陛下仍旧带着笑意走进她的重华宫,面上瞧不出丝毫不虞,她才微微松了口气,笑靥如花地迎上去。
“陛下累了吧?小厨房里早煨好了陛下最爱的乳鸽汤,陛下可愿赏脸留下来用膳?”
皇帝看着女子温柔的眉眼,从善如流:“你这儿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张贵妃闻言高兴起来,愈发殷勤地为皇帝布菜,忙得像只灌木丛里的花蝴蝶。
吃到一半,皇帝就撂了筷子。张贵妃一怔,正以为是哪里惹了天子不快,手腕却被他捉住,轻轻一带就被拉上了皇帝的膝头。
她吃了一惊,旋即双颊升起红云,朝宫人们使了眼色示意退下,这才含羞带怯地嗔道:“陛下,这青天白日的,怎能如此?”
彼时已近正午时分,他也从未有过白日宠幸妃嫔的先例,只望着张贵妃羞赧有带着几分期待的面孔,他莫名想起了昨夜那如野猫般的女孩子。
她同张贵妃生得有几分相似,性子却全然不同。
窦氏服侍他颇为大胆,可一朝承宠,仍旧小心本分,不敢僭越,吃了这样的苦头,仍旧没派人向他诉半点苦。
张氏则不同。她侍奉他一向恭谨,待他的嫔妃们却如同洪水猛兽,半点不容人。
年轻的时候,他颇有些爱她这种小性儿,如今宫中有了更亮目的新人,他倒觉得这假面有些碍眼起来。
自然,更要紧的并非她惩戒了一个低位嫔妃,而是……她姓张。
张家父子在内阁经营多年,又颇得他信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张家的女儿,也在他身侧日夜相伴,宠冠六宫。
他给了张家此等殊遇,期盼的是张家忠君爱上,而非功高盖主,自命不凡。
张氏今日,说小了是后宫争风吃醋,说大了,又何尝不是不将君心放在眼里,视他的恩宠如无物?
陈宝林失子的事,尚且能说是不知情不小心,误罚了她。窦宝林这回,却是无从抵赖的。
“文殷。”皇帝轻声唤她,眼眸如墨,神色温柔。
“妾在呢。”张贵妃一颗心怦怦乱跳,望着君王的神色一如初次见他时那般动情。
却听他道:“当日你初入侍寝,给皇后请安足足晚了半个时辰,皇后不是也未曾同你计较么?新人年幼,何不宽宥些,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乱子。”
张贵妃舌尖顿时如浸入了黄连汁般的苦,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宝林敲打她!她是张家的女儿,一进宫就连皇后也不敢与她明目张胆地做对,那个窦氏那样低贱,陛下怎么能将她二者相提并论?
“陛下今日原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冷哼一声,故意道:“陛下若是牵挂窦宝林,便该去瞧瞧她,又何必一颗心明明挂在旁人那儿,还抓心挠肝地陪着臣妾打发时间?”
皇帝没说话。张氏一贯是爱争风吃醋的,如此作态,无非是想让他哄哄她。
“陛下实在偏心。”她满眼委屈,语气生硬:“昨夜,臣妾家中也费心为太后娘娘寻来了上好的寿礼,陛下却只看得见窦宝林,瞧不见臣妾一家待太后的孝心……”
不提便罢,一提起,皇帝就想起那一人高的“寿”字太湖石。
这样的东西,地方官员不知晓来献给他,倒送到张家献殷勤。虽最终仍旧是送到了宫中,可皇帝不免遐想,此等稀世珍宝,被张家自己悄悄搜罗,不曾献上的,又有几何?
“爱妃你一向孝心,性子又纯良,朕是知晓的。”皇帝拍拍她的手,忽然起身,“既然爱妃你都这样说了,想来窦宝林伤得不轻,也好,朕就听你的,去瞧瞧她。”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重华宫。
好一会儿,张贵妃才缓过神来,脸色苍白。
这还是头一回,陛下在她这儿,转头去了别的女子宫里。
翌日天不亮,陛下晋新侍寝的窦宝林为美人的旨意,就传遍了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