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很好了？
这分明只是安慰人的话语。
我咬着嘴唇不愿去看钟离溪，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最开始的时候我问过你，要不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你的回答是‘不’。你想要自己看、自己去想，觉得这是让你做执笔官的意义。”
钟离溪的声音从耳边传了来。
很轻，很好听，却在戳着我心中原本就快要坍塌的地方。
“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先不说你到底能不能把一切都接受下来，现在的你太迷茫了，把矛盾都写在了脸上，你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不管说什么对你都是负担。”
“就像你想不起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世界上所有的谜题都是有答案的，只是你不一定能解开它，或者要费很久很久、需要很多的耐心才能解开。”
“其实你现在想知道的事情，等你任务完成了，回到我们自己的时代不就一下清楚了吗？我真不觉得这里是适合告诉你一切的地方。就算借用霍小玉的故事来说，你要注意的是霍小玉不是猫妖，而现在，你要注意不是霍小玉而是卓文君一样。”
“你的精力本来就不多，却总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总是看漏了最重要的东西却不自觉。”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活在当下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直站在月光下听着钟离溪说话，他用那极雌性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好像在哼唱着歌谣一般。
虽然没有几句话，我们却站了很久，我一直低着头，恍惚看见钟离溪走之前微举在半空中又放下的手臂。
“很晚了丫头，你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
“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钟离溪也没有再管呆站着的我，一个人转身回了房。
他刚嘎吱一声打开了房门，我就看见有个黑影从门缝里窜了出来。
“喵呜～”
这只几乎要被我遗忘的黑猫亲昵地蹭着我的脚踝，她弓着背一圈一圈地绕着我的腿，还时不时地仰着头瞧着我。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
钟离溪还带着它，带着这个仅是幻化出来没有魂魄的黑猫，带着它也穿越了几个朝代……
我下意识地往钟离溪的地方望去，他却像是已经提早知道我的行动一般，一个转身就合上了屋门，我连个背影都没能瞧见。
“喵呜～”
舞墨的前爪已经攀在了我的小腿肚上，像是在期待我把她抱起来一般。
“你这般粘着我，是你这么想的，还是你的主人吩咐的？”
我站着没有动，低头瞧着它，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冰冷。
“喵呜？”
舞墨歪着脑袋像是没能听懂我的话，因为我没把它抱起，不由躺在了我的脚背上，玩着爪子看着我，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撒娇得厉害。
要是换做以前我一定忍不住一把就抱起了它，或是蹲下挠着她的肚子和它一起玩乐，只是此时我没有半点心情。
我倾斜着脚背，把脚往后挪了挪，让舞墨滑到了地上。
然后，转身离开。
舞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翻过了身想要追上来，却被我一声喝了住：“站住，不许进来。”
我打开了房门，虽听见舞墨委屈的叫声，却没有转过身，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的心里一团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有无名的怒火，却对着无辜的舞墨发了去。
我贴在门上，仰着头闭起了眼睛，全身都微微地颤抖着。
此时的我并不像我。
我想做的执笔官亦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突然觉得，当年天帝召我去天宫的时候我就不该去。
我不该接受他封赏的官位，应该学学我那师父，一个好地方，一壶酒，一局棋便能享受一整天，不给自己过多的烦恼。
那样的话，至少我现在还是无忧无虑的散仙，不知在何处游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待在莫名的时代，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要是觉得执笔官不好玩，便不用管那刻板的天帝，辞官回西皇山好了，你师父我虽然没啥名气亦好吃懒做，可我的徒弟却万万不能让旁人欺负了！』
我恍然想起第一次被天帝召去天宫的时候，师父送我出西皇山的时候和我的那些话，眼睛一下湿润了。
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就像摆在我面前的这些事情一样，想理却不知道头在哪里。
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
我是被穿过窗户的刺眼阳光晒醒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蜷缩在门背后，胳膊被自己压得有些发酸。
今天的日头很好，大清早就能有这样的阳光，原本烦恼的事情也蒸发得无影踪了。
“喵呜！”
我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屋外便能听见微弱猫叫的声音。
我一下想起了昨晚被我关在门外的舞墨，一下心慌。
我猛地开了门，祈祷自己听岔了，祈祷舞墨并没有在我的屋门等上一夜。
只可惜，我的祈祷并没有实现……
我开门的时候，舞墨侧躺在我门前的地上。
它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连呼吸都像是很困难的样子。
可在我开门的那瞬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那随意瘫在地上的尾巴也轻轻晃动了起来。
钟离溪则蹲在他的身边，轻轻顺着它的毛。
虽知道我在他面前，却没抬头看我。
“它似乎觉得你在生它的气，在你门口待了一晚上，怎么都不愿走，甚至给你送了份礼物。”
钟离溪说话的同时，我在自己的脚边瞧见了两只被咬死的老鼠，心里一紧。
“它是幻化出来的，本就比真实的生灵脆弱得多，亦要小心地照顾。它睡眠的时间和活动是不成比的，它嗜睡只是因为每天能活动的时间不多，你养她也有四五年了，还没发现吗？”说到这里钟离溪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它不能不睡，却硬是为你守了一晚。”
我半跪在了舞墨的面前，却不知道要怎样应钟离溪的话，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它。
“喵呜～”
舞墨挣扎的想要站起来，因做不到只能把脑袋凑到了我的手边，它闭着眼睛，伸出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又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背。
但是很快，它的脑袋便垂了下去，尾巴也不再动弹，连腹部的起伏也不见了。
我有些发愣，手停在了半空之中，无措地望着钟离溪：“它是死了吗？”
“它只是累了，睡一觉便好了。”
钟离溪一拂衣袖，原本还躺在地上的舞墨消失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焦急，但能不能不要去伤害想对你好的人？”
我们又沉默了许久，钟离溪突然用双手捧起了我的脸，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我，用的是请求的语气。
我知道他这句话里不止包含了舞墨，还有他自己，却想不出自己做过哪些过分的事情，不由垂下眼帘，不忍去直视钟离溪的眼睛。
“对不起……”
我说的真心诚意。
钟离溪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变得有些苦涩。
“原本的故事里，没有猫妖的存在，李益给了霍小玉一个美好的约定，却没有实现它。霍小玉在长安等他归来，却只等到他要成亲的消息。”
“有个好心的侠客把李益掳了去，霍小玉毒咒着李益亦死在了他的面前，李益悲愤，守了霍小玉的坟一月。”
“因为霍小玉死前咒说：他的妻子会出轨，他便疑神疑鬼，怀疑着自己的妻子，他成了三次亲，却不曾信任过其中任何一个。”
这是我昨天询问钟离溪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说得很明白，我心中却并没有一丝释怀的感觉。
“你觉得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一切，可事实并非如此。季忆，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你并没有改变什么故事，就算细节上有些差别，他们的结局却是一样的。就算有了你的参与，李益还是娶了三任妻子，终身都过得不幸福。”
“和原本的历史……几乎是一样的？”我笑得凄凉。
“你希望他们不一样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把自己的手覆在了钟离溪捧住我的手背上，弯起唇角看着他。
从在暖春阁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我的心底便会泛起一丝的疼痛感。
那种感觉很轻微，不注意很难察觉到。
所以，我很少会去注视着钟离溪。
至少不会像此时这样，贴得这么近，看得这么仔细。
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子，英挺的眉眼间又不失阳刚之气。
只是在他的身上少了一种亲和感。虽看着温柔，似乎谁都能与他交好，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我和他共处这么长的时间，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过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想要什么。
“既然你都说了这么多了，何不也直接告诉我，你是谁？”
心里那隐隐的刺痛感又泛起，我不由咧开嘴开玩笑一般地问道他。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只有这一点你必须自己想起来，”钟离溪笑着，“当然如果你实在想不起，我也会告诉你的，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和我离开。”
“去哪？”
“你答应过，会和我一起去的那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