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烟树仔仔细细地检查珞将澜身上的伤。她的手指在左腿骨上试探着按压，稍微使了些力气，就听到了珞将澜压抑地吸气声。

她问道：“很疼？”

珞将澜低声说是。

“那还敢下地乱走，”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又不差你这一顿饭，你要是再摔一次，这腿就别想好了。”

珞将澜被训得没出声。

“怎么摔成这样的？”梁烟树又皱着眉问。

“……跳楼”珞将澜老老实实地答道。

梁烟树被这坦诚的回答噎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年轻人就是生龙活虎啊。”

“你是哪家的小郎君，怎么不见你的家人照顾你？”梁烟树随口问道，行医时为了缓解伤者的紧张情绪，她都会选择和他们说说话。

但是这个问题对于珞将澜来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梁烟树并非刻意刁难，只是宋照里没有将实情全部告诉她。

良久，珞将澜才出声：“我……我是添香阁的琴师。”

添香阁是长天城最富盛名的青楼。风月场里的公子，大多都会被贯上浪荡的名号。珞将澜在说完这一句后，又张了张嘴，想再多解释一句他只是教其他人学琴，并非阁中服侍人的公子，但终究抿了唇没开口。

其实从前的他对于这个问题从没回避过。只是在认识宋照里后，不知为何，总会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尽力遮掩或是少提及这个身份。

梁烟树闻言挑眉，若有所思。她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淤青，最后放下了他的裤腿。边龙飞凤舞地写着药单，边说道：“摔到骨头了，幸好没断，你好好躺几天，注意别凉着。”

“给你留几盒药膏，身上的淤青都会消掉的，不用担心。”

世间好颜色的小郎君都不会喜欢自己身上留疤痕，珞将澜听此，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低头敛眉，略拂身道谢：“多谢梁大夫。”

梁烟树将药箱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却突然转头，一改方才看病时的和煦，原本温和的目光霎时有些锐利。

她站在门前瞧着珞将澜，神情严肃，语气冷硬地开口：“我不知你到底有何图谋——最好是没有，照里好心救你，你要知道感激。”

珞将澜被这句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说得心下一紧，他赶紧摇头：“我没有任何算计之心，宋娘子救了我，我一定知恩图报。”

他的语气急切，脸上的真诚也不似作假。梁烟树板着脸点点头，打开门出去了。

下午时，宋照里饭后送走了梁烟树，就回了家。

她把上午出去买回来的东西都一一安置好。菜、肉和粮食通通收入厨房，药炉上煮着药，炭盆上新放了炭火，屋里很暖和。珞将澜坐在床榻上撸猫，看着她忙来忙去。

她先是给窗户又糊上了一层纸，在窗棂上搭了布帘子——全当做窗帘用，夜里挡风还是可以的。

宋照里换了新的被褥，又添了两个枕头，又添了两盏烛台，将汤婆子放在珞将澜手里。

忙活了好一阵儿，她坐在藤椅上休息，左看右看，莫名觉得这种行为有种熟悉感。

嗯……

4399房屋装修小游戏。

她被自己这种念头逗笑，躺在藤椅上晃悠着，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珞将澜在安静的房间里抬眼，看见她仰头睡过去，双手搭在两边，发丝胡乱地垂下去，他的嘴角也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时候弯起了弧度。

他想起身给她盖上毯子，脑子里突然闪过梁大夫的嘱咐。珞将澜甩了甩脑袋，就当梁烟树没说过，自己也没听到过。

他轻手轻脚地下榻，瘸着走了两步，将毯子慢慢盖在宋照里身上，又吹灭了烛火，轻轻回去榻上，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搂着猫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梦。

——————

季家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着，门外是两对侍卫持着长刀待命，里面则灯火通明，两边的软垫上坐满了族中长老，各个神情凝重，不苟言笑。

在堂中，跪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烛火在他身后拉出了很长的影子。他微闭着眼，手扶着地，似乎是跪久了，身子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立刻倾倒。

在主位上，是一位年岁正值壮年的女子，她一身华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没有一点碎发，身姿挺拔，坐在那里很是威严。她此时冷着张脸，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她就是季如意的母亲，也是季家的当家人，季德芝。

她放下茶盏，瓷碗与木案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她轻启薄唇，对着两边的侍卫道：“继续打。”

侍卫们拿出板子，上前几步，朝着那男子的后背狠狠打去，没有放水，也没有停顿。

男子被疼痛压弯了腰，头也一点点低下去，在昏倒的前一刻，女子叫停，起身踱步到他身前，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蓄意谋杀自己的亲哥哥，你认罪吗？”

那男子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上来，他慢慢睁开眼，有泪水积蓄在眼角的边缘。

那一滴泪终于落下，沿着侧脸滑落，砸到了地上。

“妻主，我说过了，他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他真的不见了。”

底下的长老们交头接耳，原本寂静肃穆的祠堂响起了阵阵低语声。

“你把他抓起来，让人日夜看管着，那又有什么用呢？”男子想要挣开眼前女子的手，再发现是徒劳时凄然一笑。

“无论是不是他，因为你，死，就是他最好的解脱。”

季德芝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她抬起手扇了那男子一耳光，声音响彻整个祠堂。

男子被这股力道带倒了身子，直接摔倒了地上，咳了几声，连呼吸都很微弱，再也起不来。

季德芝悠悠开口：“好罢……好罢，既然他不在了，那你就替他赎罪吧。”

男子趴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在被侍卫拖出祠堂时，他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好啊，哥哥。不管你到底是谁，祝贺你，逃脱了她的囚笼。

季德芝站在正堂中，冷风穿过大门，瞬间侵袭了整个祠堂。烛火被吹得摇晃，在明明灭灭的烛影中，她扫视周围，命令道：“这件事，不许让如意知道。”

两边的长老都低下头，默然应是。

—————

这几日风平浪静，那晚潜伏的危机好似只是一个意外。

宋照里早出晚归，每一次都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那天持刀的人再没来过，也再没有过什么危急的时刻。

她今日下午从张家收工回家，张家的账房先生结给她工钱，钱收到手那一刻，她突然听到了“叮”的声音。

然后就是响彻整个脑子的“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

宋照里对账房先生绽放了一个亲切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与那人作别后，她快步走到了街角的路口。

“切歌，换成巴啦啦小魔仙。”

声音消失了，两秒过去，再一次响起音乐。

【从前有个魔仙堡，有个女王不得了……】

宋照里站在街角，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留意这里有个驻足和自己的系统斗智斗勇的人。

系统会读取她的心声，所以她不必开口，同样的，系统的反馈也仅她一人可见，所以在外人看来，她除了表情狰狞一点，没有什么异常。

宋照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听话？那就把我送回去。”

系统沉默了一阵，不多时，又把歌曲切回了《春天在哪里》。

宋照里：“……”

她咬了咬牙，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怒意，没好气的说道：“有话就说，这次又有什么事？”

【恭喜您！您已经达成第一阶段的营业目标额，即将进入下一阶段。】

宋照里看到一个金灿灿的进度条被拉满，然后又有一个进度条代替了它，起点指到0％。

【店铺经营有窍门，产品更新是关键。涂料升级何处寻？城东季家孤影人。】

城东季家？宋照里读完了这几行字，发出了疑问：

“季家是武将世家，怎么会和墙漆扯上关系？”

系统只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没有给出相应的答复。

宋照里无语，放弃了这个问题。她抬头望天，又低头问道：“像这样的进度条，还有多少个？”

她在街角蹲下了身子，寒风绕过她去吹扫大街，落叶和细雪都被一股风带起。宋照里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你会送我回去的，对吧。”

系统早已消无声息地关闭，这一次连电流声都一并消失。在她还没有穿进这个世界时，电流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她的现代社会生活当中。

而现在，电流声变成了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东西，这点微弱的链接让她至少能够在心里觉得她没有完全被现代社会抛弃。滋滋的电流声还提醒着她不完全属于这里。

宋照里叹气，只身一人向着衙门走去。既然短时间内回不去，她就继续过好在这里的生活。

为了她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有珞将澜的生命安全，她至少得查清楚，那晚出现在她家附近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