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皇后死讯的那一天，沈廷玉去见了皇帝。

这位本来就已经处在风烛残年的皇帝似乎更苍老了一些，见他进门招招手让他过去，“老三，过来让朕摸摸你的头。”

沈廷玉走到他的面前蹲下，将头靠了过去，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轻轻摸了两下。

沈廷玉不知道皇帝那一刻在想些什么，只是从他出来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

“殿下，回去吧，”王钰之站在门外，将手里撑着的伞往沈廷玉那边倾斜了一点，“朝中的事情我不懂，不能置喙，但从来都是世事无常，人总有死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心灰意冷倒也不会随意寻死。”

所以皇后之死本就无可更改。

但是沈廷玉觉得，其实皇后本来没有必死的理由，也许皇帝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要让皇后死，只不过他们都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沈廷玉将冷着的手揣进袖子里。只是他以为皇帝对皇后是有感情的，当初病重之时的托孤并不像是虚情假意，但是现在看着皇后自缢而亡也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或许是有感情的，但是感情也同样是可以变得，上一刻是真心实意，下一刻就变得淡漠。

沈廷玉回到自己的宫里，一进入房门就看到了正在窗前站着的沈廷轩，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了过来，“阿玉，今日天凉，出去怎么没穿披风？”

王钰之看了眼对方，行礼过后便拿着伞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了沈廷玉与沈廷轩两个人。

沈廷玉本想说这天气也不算凉，结果刚张口就打了一个喷嚏，本来想好的话也突然噎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沈廷轩露出无奈的神色来，但其中又有几分了然，“我让翠微给你熬了热汤，一会儿端过来你喝一点，”他走到沈廷玉的面前摸了摸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袖，又摸了摸他的脸，“先进去换身衣裳，你的病才刚好，当心再病一场。”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换，”沈廷玉拂开他的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天天生病，真是烦死我了，路边的麻雀都比我壮实。”

沈廷轩脸上的笑意淡去，但仍是道，“那还不小心一些？”

“知道了。”沈廷玉走到内室换衣裳，透过屏风能够看到仍然站在那里的沈廷轩，对方一动不动的跟个木桩子似的。

“皇兄，一会儿让翠微给你也端一碗吧，”沈廷玉扬声说，“你的衣摆和鞋都是湿的。”

沈廷轩听到这句话一愣，低头一看，这才感觉到寒气顺着脚底开始往上窜，“我没注意。”

“什么都不注意，小心我没生病，你先生病了，”沈廷玉开玩笑说，“到时候我就去你床前笑话你，整日想着教育别人，没想到先遭罪的却是自己。”

沈廷轩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少年挺拔瘦削的脊背，模糊，但又漂亮。

顾家的事情，他做得很急也很绝，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来了所有的证据将顾家一网打尽。其实原本在他的计划当中，这件事情至少会推迟五年，但是从赐婚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沈廷轩却莫名觉得不能再等了。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东宫里会住进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

纵然顾染是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名门望族，身份、地位、才貌都与他十分相配，但是沈廷轩每一次与她见面，总是心如止水。

沈廷轩听着少年轻快的语调，知道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而感觉到害怕劲儿疏远他，反而还在变着法地关心他。

他知道顾染少的是什么东西了，是鲜活。

是那种让沈廷轩为之想念的鲜活，如果顾染可以这样，也许他也可以娶她，不，不可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沈廷玉身上的那种鲜活与意气，他与宫廷格格不入，却意外和谐。

沈廷玉换完衣服出来，翠微也端着热汤进来了，两个人坐在软榻上一人喝了一碗热汤，直到天色稍微暗了一些，沈廷轩才起身离去。

沈廷轩一走，沈廷玉就仰头倒在了软榻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终于走了，占了好久的地方……他美滋滋地闭上眼睛，决定先补个眠。

*

顾家最终被判处满门抄斩，浣芸郡主念在其父当年有功又对此事并无参与，最终被夺去封号，赶回江南祖宅，终生不得回京。

然而还没等顾染离开京师，便传来了她重病身亡的消息。

那一天，沈廷玉出了宫想要去看一看，却在路上被多日不见的宋云起给拦住了，“小殿下，京中现在够乱了，你一去，跟你没关系都得扯上点关系。”

宋云起把要下车的沈廷玉推了回去，然后给了他一个食盒。

“这是什么东西？”沈廷玉看着那食盒的样式，心里咯噔一声，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正是顾染曾经送到他那里的甜食。

沈廷玉看了半晌，“她没事，是不是？”

宋云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有些不对味地说，“你就见过她那么一次就这么关心，我常常在你面前晃悠，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沈廷玉一头雾水，“你有什么可关心的？”

不过知道了顾染没事，他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宋云起眼睛一瞪，立刻就要把沈廷玉怀里的食盒给抢回去，“你要是这样，那东西我可就拿走了！”

沈廷玉觉得不可能让他带走！那甜食他可是真的喜欢！

于是当即立断地趴在食盒上面将东西护着，凶狠地说，“你要是敢动，我跟你没完！”

宋云起被他气笑了，面无表情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在沈廷玉发火之前说，“不拿就不拿，但是我得撒撒气。”

于是片刻之后，身形矫健的世子被踹下了马车，没有形象地坐在了地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不是，他什么毛病这是……”

宋云起好一会儿没动，等到马车没影了，才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没良心的，连个头也不回。”

就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世子，好巧。”

宋云起回头，有些惊讶，“咦，你怎么回京了？”